第72章 打工
天刚蒙蒙亮，营地里已有人坐起揉眼。昨夜风冷，众人蜷在焦炉边守着余温，肚中空空，面带倦意。
张辅与詹徽、司徒顷也混在人群中，借着一堆死火捱过寒夜。数十个流民围坐在一起，人人眼神发木，神情麻木。
“今日……还真会有人来么？”张辅望着营门方向，低声问道。
唐晴蹲在他身旁，正拿着一朵不知哪儿摘来的小野花，小心地插到他头发里，一脸认真。
张辅偏头看她，却没阻止。他心中早已有数，这少女便是前些日子在镇子上逃走的那一人。只是她始终不肯承认，他也就不再追问。
奇的是，这小女孩对他过于亲近，那种亲近不像孩童对长辈的依赖，更像是一种带着热切崇敬的——信仰。
那是他过去只在寺庙里见过的眼神——香客望着佛像时的神情。
唐晴扬着脸笑道：“大哥哥别急，昨儿我听守门的士兵嘀咕，说今早要来点人。”
一旁的司徒顷见詹徽微微皱眉，便低声打趣道：“我和张辅早就劝过您，别趟这浑水，瞧，真要卷进来了，您还这么紧张。”
詹徽抿嘴一笑，似尴尬又似释然：“为国为民，偶一涉险也不为过。”
话音未落，忽听营门方向响起一阵脚步声。
几名甲胄整齐的兵士鱼贯而入，为首者披黑甲，手执名册，其后数人背着麻绳、铁链与木牌，神情冷漠。
还未等他们开口，营中早已有流民蜂拥围上前。
流民们七嘴八舌，或低头作揖、或拽袖央求，眼中皆带着一种窒息般的渴望。
他们不是为了活得好，只是想活下去——
不被分去挖矿修渠，不被丢到苦役营，不在无人问津中烂死。
那一排官兵踏入营地时，仿佛钦差进场，气势逼人。为首之人手执名册，步履从容，神色漠然，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像在挑货。
“都别急，”那人语调平稳，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今儿个人人有份，不会少你们的活计。”
他扫视一圈，继续道：“能写字的，站出来。身体硬朗的，也别藏着——早选，早吃饭。”
他身后数名士卒已将绳索、木牌、铁具一一卸下，摊在地上，显然早有分配计划。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踮脚上前，有人却低头后退——那绳索，不像是给人谋生的，更像是捆牲畜的。
“军爷！我识字！会抄写，会算账！”
“我能干活，吃得少，肯出力！”
“我什么都能做，求个机会，别送我去死！”
营地前方混乱中，那名披甲官兵神色不动，只略微抬手。
“够了。”他语气一沉，乱哄哄的呼喊立刻安静了些许。
他翻开名册，抽出一页，朝身后士卒点了点头。很快，有人从腰间解下写着粗黑数字的木牌，依序分发下去。
“识字的，一号到五号，去左边排队——从今日起入营听调。”他指了指破墙后的帐篷，语气随意，却不容置疑。
“身体健壮的，从六号起，自行报上年岁、村籍。”
“余者——靠边站。”
几个流民手捧木牌，连连磕头谢恩，像是得了天大赏赐。
张辅悄然上前一步，站进“劳役”那一列里。他低头收敛神色，不动声色地掂量着每一名官兵的配置与动线。
一名士卒走到他面前，粗略打量他一眼，点头道：“这小子骨架可以，八号。”
“记好了！”后方那官兵吩咐：“八号、九号、十号，分入第二批，准备明日送出城南窑场。”
张辅接过木牌，神情未变，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唐晴，一直站在人群外，低头抱着一只麻布包袱，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平静，却让人说不出哪里不对。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詹徽正缓缓挤进“识字者”行列，身旁是司徒顷。两人动作从容，看似寻常。
“滚！”
一声暴喝打破了队列的短暂秩序。
张辅猛然抬头，只见唐晴被一名官兵一把推倒在地，瘦小的身体跌入尘土中，激起一片砂灰。
“哪儿来的小屁孩，也敢抢人活儿？”那官兵斜睨着地上的唐晴，语气中满是不屑。
营中流民纷纷回头看去，竟无一人上前相帮，反倒有人随声附和，语带嘲讽。
“这死丫头不长眼，敢冲撞军爷？”
“才多大点人，也想进砖场？指不定半日就死在工地上。”
唐晴却倔强地爬起身，抹了把脸上的尘土，挺直脊背道：“我能干活！”
官兵冷笑着上前，似乎还要动手。张辅眼看不对，急忙挤出人群，一把拦在她身前。
“军爷，军爷——这是我妹妹，不懂规矩，您别见怪。”
那官兵停下动作，打量了他几眼，语气仍是不耐：“你说她是你妹，就能随便插队？你说句话，我就得听？”
张辅低声道：“她年纪小，不敢一个人留在营里。只要军爷肯收她一道，我的工钱、口粮，全归您处置。”
那官兵眉头一挑，嘴角带出一丝玩味的弧度。
“工钱？谁告诉你有工钱的？”他说着，身旁几人也发出一阵嗤笑。
“不过嘛，既然是你自愿——记清楚了，从今日起，你干的是两个人的活儿，吃的是半份的饭，出了事，也只问你一人。”
张辅点头：“认了。”
那人冷哼一声：“也亏你下得了这狠心，亲妹妹也舍得送去搬砖。”
他转头朝队尾吩咐：“那丫头，跟着你哥去排队吧。”
唐晴默默站起，站到张辅身侧，没说话，只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张辅低头看着拉着自己衣角的唐晴，面无表情，心中却已有盘算。
他本就不是流民，更不是真要靠这份苦役活命。干个两日，摸清工地的布防与调度路径，便有的是法子脱身。
真正的目的，是进砖场探线取证。
至于唐晴——不过是个顺带。既然她一意要跟，那便顺水推舟也无妨。
他不是圣人，能救一人一命，便救；若救不了，也不会为此折了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