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树洞余生

朔雪凛冽，寒意如针，直欲穿透骨髓。

江临执刀之手，早已因失血过多而僵直麻木，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暴露在酷寒的北风之中，泊泊流出的鲜血与雪水甫一接触，便凝结成暗红的冰壳，狰狞可怖。

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驱使着他，跌跌撞撞扑倒在尚自温热的熊尸之上。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刹那，一股原始的求生之念陡然涌起，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大口吸食着那依旧滚烫腥咸的熊血。

冰原之上，素有传说，猎人濒死之际，若能痛饮初获异兽之血，便可借其残存的阳气锁住一线心火，延续生机。

此刻的江临，已然是山穷水尽，也只能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传说之上，以命相搏。

带着浓重腥咸与铁锈味的暖流汹涌滑入喉咙，裹挟着一股原始粗犷的炙热。

他勉强吞咽下数口，那股盘踞胸腔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都冻僵的酷寒，竟似被一块烧得赤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一般。

刹那间，眼前万物颠倒，雪林天旋地转，耳畔只剩下咚咚的钝响，那是血液在疯狂拍击着他的耳膜。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神思恍惚魂飞天外之际，一道纤细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蹲在了他的身侧。

视野早已塌陷模糊，他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能依稀辨认出一双被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探向他肩头那深可见骨的血窟窿。

那手指轻柔地蘸去一些黑褐色的血沫，随即从随身携带的古朴瓷瓶中取了些许青碧色的药膏，不带半分烟火气地轻轻覆抹在狰狞的伤口之上。

药膏触及皮肉的瞬间，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如毒蛇般猛地钻心而入，紧接着，便是如万千火舌舔舐般的灼痛。

江临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无边的昏沉之中。

迷离之间，他依稀听见冰雪摩擦的沙沙声，枯枝被用力拨开的喀啦声，以及粗布被撕裂用以包扎伤口的窸窣声。

那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动作间似还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吃力与勉强。

磐石般沉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一次又一次将江临拖回无边的黑暗深渊。

在他的意识彻底消散前，他依稀捕捉到，自己好像被拖上了滑撬，雪原与树影在他模糊的眼角余光中飞速倒退。

不知昏睡了多久，一股混杂着淡淡烟火气与草药清香的独特气味，幽幽钻入鼻腔。

江临费力地掀开沉重如铅的眼皮。

眼前先是一片迷蒙的光晕，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混沌不清。

许久，那涣散的焦距才缓缓凝聚。

映入眼帘的，却并非预想中漫天交错的树冠，而是一个凹陷粗糙的槲树洞壁。

一小堆篝火在不远处安静地燃烧着，橘红色的火光跳跃闪烁，将洞中的寒意与湿气驱散不少。

江临这才察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层厚实的兽皮。

他才轻轻一动，牵扯到肩背上的伤口，尖锐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这痛楚反倒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

他低下头仔细察看自己的伤势。

身上那件早已残破不堪的皮甲已经被除去，伤口周围的血迹也被细心地清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凝结成暗绿色痂块的草药浆糊。

在自己身侧的树洞角落，摆着他的环首刀和牛角弓。

也已一并擦拭干净。

另一边，熠熠的火光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盘膝而坐。

她身着粗麻青裙，外罩一件鹿皮短褂，额头与下颌皆用采药女特有的粗布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那双眸子显得格外有神。

听到江临醒来的动静，她眸光微抬，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权作打了个招呼，便又垂下眼帘，继续拨弄着身前的篝火。

江临挣扎着想要撑起手肘坐起身来，那少女立即伸手按住了他的右肩。

那力道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她又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悬挂在树洞顶上的一串串干草药袋，示意他安心静养，莫要乱动。

江临注意到，那只按在他肩膀的手，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微微泛青，手掌与指腹之上布满了薄茧和细小的划痕。

“多谢姑娘搭救。”

江临的嗓子因为失血和干渴，沙哑得几乎要裂开一般，声音艰涩无比。

少女依旧平静地点了点头，再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莫要多言。

江临心中了然，她或许是不愿，亦或是不能言语。

他便也不再追问，默默接过少女递过来的一串肉干。

肉干经少女用匕首削成薄薄的条状，用削尖的木签仔细串好，在火上烤得焦黄发热，散发着一股松针特有的清香，入口咀嚼，竟无半点腥膻之气。

他方才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搏杀，正是元气大伤、急需补充气力之时，便也不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树洞外，风雪依旧吱呀吱呀拍打着粗壮的树干。

洞内的篝火哔剥作响，跳动的火光映衬得少女的侧影越发清俊柔和。

吃过肉干，江临又喝饱了少女用新雪煮沸的热水，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

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便是要去寻找生死未卜的二哥黑塔。

这个念头一起，他便猛地想要再次起身。

然而一股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瞬间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左肩和胸口那两处致命的重创，更是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他闷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又重重坐了回去。

大口喘息了几下，脸色因剧痛褪尽血色，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层层细密的冷汗。

江临此刻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伤势之重，与那头凶悍得如同山中精怪的熊罴一番死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与生机。

此刻想要立即动身去寻找黑塔，无异于痴人说梦。

“二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江临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巨大的无力感与焦虑涌上心头。

但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越是危急关头，越要保持清醒。

心念微动，他查看起自己的系统面板来。

光幕在他识海中悄然展开。

【技艺：箭术（大成）】【进度：268/20000】

【技艺：长兵（小成）】【进度：789/5000】

【技艺：盾术（小成）】【进度：688/5000】

【技艺：刀术（入门）】【进度：999/1000】

果然不出所料，与那头堪比山中精怪的熊罴一番殊死搏杀，虽然九死一生，凶险万分，但各项技艺都有了不小的精进。

尤其是【刀术】这一项，距离突破入门境界，已仅仅只是一线之隔。

他想，大概是最后那搏命的几刀，每一刀都倾尽了他对生的渴望与对死的抗拒，让他在生死一线之间触摸到了更高境界的边缘。

果然，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才是武者砥砺技艺，突破自身的最好磨刀石。

看着面板上的变化，江临纷乱的心绪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只要活着，便总还有希望。

只是二哥……

他望向树洞外那片被风雪模糊了的世界，又看了看身旁默默为篝火增添柴薪的少女，心中一时之间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