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华如崩堤的银汞，在山林间漫流成河。澄澈的月光为万物覆上一层薄冰般的纱幔，夜风掠过林海，树影在地面投下幢幢鬼影，随月光的呼吸时聚时散。夜枭的啼鸣穿透死寂，像冰锥刺入耳膜，尾音拖曳着不祥的颤栗——黑暗中，危险的齿轮已开始转动。

乌瓦拖着灌铅似的双腿踉跄下山，每一步都在枯叶堆里碾出暗红的印记。伤口的剧痛如野火蔓延，冷汗浸透的衣衫贴着脊背，像一条冰冷的蛇。他跌坐在溪边青石上，凉意顺着尾椎骨爬满全身，怀中竖琴的木纹里嵌着岁月的血与尘，指尖抚过，恍若触碰老友结疤的掌纹。

琴弦震颤，乐声如解冻的溪流漫过林间。音符化作流萤，与月光、树影共舞成一场虚幻的盛宴。乌瓦闭眼沉溺其中，暂时遗忘了腿骨的灼痛与逃亡的惶惶——直到少女的脸闯入视野，睫毛上的露珠折射着碎钻般的光，眼眸清澈如未被污染的深潭。

“你是吟游诗人？“她的声音清脆如铃，却在静谧中惊起涟漪。

乌瓦惊退半步，险些跌入溪流。他手忙脚乱地理正衣襟，故作镇定地轻咳：“算是。“急于证明的冲动让他再次拨弦，却因心绪烦乱，弹出的音符如受惊的雀群，在夜空中乱撞。

少女眼中的光骤然冻结。她指尖翻转，镰刀自虚空中凝结，幽蓝刀身流转着诡异纹路，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刀面下挣扎哀号。“找死的吟游诗人...“镰刀发出金属刮擦般的尖啸，化作黑影扑向乌瓦，所过之处草地点燃幽蓝鬼火，硫磺味呛得人喉管发紧。

乌瓦翻滚躲避，瞥见溪边纠缠的藤蔓，急声吟唱：“草墙！“潮湿的泥土中，藤蔓如被惊醒的蛇群破土而出，荆棘与野草编织成翡翠屏障。黑影人形怪笑着挥出黑刃，专挑屏障中尚未干透的藤蔓切割，草墙轰然崩塌，碎叶如黑蝶纷飞。

“土弹！“乌瓦按在湿润的泥土上，溪边土坡的碎石应声而起，带着破空的锐响砸向黑影。黑影却如烟雾般翻卷闪避，每一次腾挪都抛下一团干扰视线的黑雾：“就这点把戏？“与此同时，结晶苍白的脸上泛起青灰，却仍精准地抄起石块掷来，破空声如死神的哨音。

退至老树前的乌瓦后背抵着粗糙的树皮，嗅到腐朽与青苔混合的气息。他拼力奏响“束缚之曲“，树根处的藤蔓裹着青苔缠向敌人。黑影短刃上的黑芒连闪，将藤蔓斩成两段，断藤在地上抽搐，渗出的汁液在月光下泛着毒牙般的幽绿。结晶被藤蔓缠住脚踝，血痕瞬间渗出，但她反手一刀便将其斩断，动作利落如训练有素的猎手。

绝境中，乌瓦奏响“起舞之曲“。月光突然凝聚成金色丝线，缠上结晶的四肢。她先是一愣，随即身不由己地旋转起来，裙摆扬起细碎银光，发间铃兰随舞步轻响，宛如被月神选中的舞者。黑影人形在空中咆哮挣扎，周身黑雾沸腾如滚水，却只能看着结晶在旋律中沉沦。

“清醒点！“镰刀的怒吼如惊雷劈开幻境。结晶猛地旋身，手中藤蔓带着破风之声抽向乌瓦。乌瓦瞥见树干后茂密的阴影，指尖弹出一串混乱音符，趁敌人愣神之际，闪身躲进树影深处。腐烂的落叶吞咽了他的脚步声，他屏息贴着树干，听着身后黑影的搜捕声越来越近。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结晶如断线木偶般摇晃着扶住枯树，黑影重新凝聚为镰刀，不甘地嗡鸣：“下次定要他碎尸万段！““懦夫！给我记住——我叫结晶！“她踢飞脚边石块，激起满地枯叶，苍白的脸上写满不甘，“下次见面，你的血将染红我的镰刀！“

当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唯有发间铃兰的微响，与地面未褪的黑焰，证明这场邂逅的残酷。乌瓦从藏身之处走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竖琴在怀中微微发烫。他知道，在天神统治的牢笼里，这场意外的相遇不过是命运织网的第一根丝线。

夜风掀起他破碎的衣襟，乌瓦拖着伤腿走向相反的方向，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指向未知的剑。前方，霍尔姆镇的灯火若隐若现，而他的琴弦上，还萦绕着未消散的、来自远古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