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猎惊狐

永昌二十三年的惊蛰日，苍梧山猎场的积雪未化，山巅云雾凝成九重华盖。卯时三刻，七十二面夔牛鼓震碎晨霜，李美曦单膝跪在祭坛第三级玉阶时，玄铁护膝陷进半指深的雪泥里。礼官高诵祝词的尾音在山谷间跌宕，惊起寒鸦掠过她低垂的眉骨，在银貂大氅上投下转瞬即逝的阴翳。

“皇姐这身装束，倒比神武门的石狮子还威风。“二皇子李承昊刻意压低的笑声从右侧传来。他鎏金箭筒撞上李美曦的鹿筋弓背，箭羽上缀着的孔雀翎拂过她耳际，“听说北狄送来二十匹烈马，待会儿可要...“

“噤声。“李美曦抬眼，琥珀色瞳孔映着祭坛中央的青铜鼎。鼎中獐子血正顺着饕餮纹往下淌，在雪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国师手持玄鸟杖点过她肩头，杖头玉铃晃出的清音里混着李承昊的冷哼。

祭旗升到第七丈时，山风忽转凛冽。李美曦嗅到雪沫里混着的腥臊气——那是从禁苑放出的三百头麋鹿正躁动不安。她摩挲着箭囊里三支鸣镝箭，箭尾朱砂染就的翎羽刮过虎口旧茧，像某种无声的预兆。

辰时初，第一缕阳光劈开云层时，李美曦的乌骓马已踏碎七处冰潭。鹿皮手套浸透雪水，掌纹在麂皮缰绳上印出深褐的痕。她望着林间奔逃的鹿群，突然勒马悬弓——百步外断崖边，一抹淡紫正掠过枯枝。

那是只不足臂长的幼狐，紫色的毛发如新酿的葡萄冻，额间月牙状的白斑在晨光中泛着金晕。它跃过倒伏的云杉时，后腿擦过尖锐的冰棱，却在半空灵巧地扭身避开。李美曦的瞳孔微微收缩，这狡狐竟将追兵引向李承昊的猎犬群。

“好个祸水东引！“她话音未落，紫狐已冲入混战。五条牛犊大的獒犬正在撕咬怀孕的母鹿，幼狐弓背炸毛，尖牙精准咬住头犬的鼻软骨。犬群哀嚎散开的刹那，它叼起奄奄一息的小鹿，紫尾扫过雪地时竟摆出北斗阵型。

李承昊的箭矢破空时，李美曦的鸣镝箭已离弦。两支箭在空中交错，金铁相击的火星点燃了枯草。紫狐趁机滚进荆棘丛，箭簇擦断的三根尾毛随风飘起，落在李美曦马鞍前。

“皇姐这是何意？“李承昊拍马逼近，箭筒里少了两支刻着蟠龙吞日纹的狼牙箭，“莫不是要护着这妖畜？“

李美曦俯身拾起紫毛，指腹触到绒毛根部凝结的血珠：“《熙律·春狩》第三条，惊蛰不杀孕兽。“她将染血的箭矢掷在雪地上，“二弟这箭簇淬的是蝮蛇涎吧？“

围观的皇子们骚动起来。李承昊脸色铁青，突然吹响鹰骨哨。十二名黑衣侍卫呈雁翅阵包抄，镶铁的马蹄踏碎了紫狐藏身的荆棘。

申时末，残阳将雪地染成淡金色。李美曦循着断续的血腥味找到断崖时，紫狐正将小鹿护在腹下。崖边冰层映出它琉璃般的瞳孔，左后腿的箭伤已结满冰碴，每喘口气都带出粉色的血沫。

“好个忠义的小东西。“李承昊搭上第二支箭，“可惜跟错了主子。“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闪过幽光，箭簇对准紫狐额间白斑。

乌骓马的长嘶撕裂暮色。李美曦纵马撞飞两名侍卫，鹿筋弓弦震响如裂帛。三支鸣镝箭呈品字形钉入岩壁，箭尾红翎缠住李承昊的箭杆。崖顶积雪簌簌崩落，在众人头顶悬成危险的帷幕。

“皇姐要为只畜生违逆祖制？“

“本宫猎的是鹿王。“李美曦甩镫下马，玄色大氅扫过雪地时卷起微型旋风。她靴底暗藏的北狄狼牙纹踏碎冰层，露出底下染血的鹿王角，“二弟若想要这彩头...“

紫狐突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李美曦余光瞥见它正用前爪扒拉《春狩典仪》，沾血的爪印恰好盖住“末位罚酒“的条款。

戌时的营帐飘着艾草苦香。随军太医第三次被紫狐抓伤手背，苦着脸告退。李美曦摘了护甲，露出小臂虬结的肌肉，北狄狼头刺青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再乱动，真拿你炖汤。“她捏住幼狐后颈，忽然察觉掌心触感异常——这狐狸的骨节竟似暗合七星排列。

紫狐挣扎着舔舐她虎口旧伤，舌尖倒刺勾出血珠。帐外忽起喧哗，李承昊带着酒气的叫骂混着《末位罚酒令》的诵读声。幼狐耳尖微动，突然蹿上案几，爪子蘸着金疮药在文书上按出梅花印。

“倒是机灵。“李美曦拎起湿漉漉的小兽，“二月初三生的，就叫东璃罢。“

帐外北风卷起雪粒，打得牛皮帐噼啪作响。紫狐蜷在她膝头假寐，额间白斑泛着淡淡金光，映出医书某页的批注：九尾天狐，千年现世，其血可医百毒。

子时的梆子惊起夜枭。李美曦摩挲着那支蟠龙纹箭，箭杆内侧的寒国徽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暗格里躺着半块北狄狼符，与她靴底纹路严丝合缝。

紫狐突然惊醒，冲着东南方炸毛低吼。李美曦掀帘望去，见国师的白幡没入李承昊营帐，夜风中飘来零碎字句：“...妖星现世...紫气东来...“

她低头看着怀中颤抖的毛团，幼狐的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两道竖线，倒映出十里外寒国边境的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