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美人皮
萧迎一早便随着萧侯来了相府。
准确来说,其实是萧侯跟着她。
程家位高权重,不是一般人能请的来的,故亲自跑一趟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萧家毕竟与傅家有联姻,傅家身为八大世家之一,本就让圣上忌惮。若此事传到圣上耳中,难免会多疑。
萧迎却不同,她是春风靥的东家,本就为诸多权贵们上过妆。
不过恰巧又是萧家的女儿而已。
相府最为偏远的芳华院。程娉婷静静坐在窗前,赏着窗外落叶。
绣着两只蝴蝶的屏风后,少女一身湖蓝色衣衫,娴静柔美。她五官很是典雅,是不同于萧迎这般惊艳的美。除了,她脸颊处那道如蜈蚣般狰狞的疤痕。
“娘子。”萧迎款步走近,手中捧着几盒胭脂。
“萧娘子来了。”程娉婷起身,语气雀跃,像是枯木逢春,难得有了几分鲜活。“若娘子不弃,便唤我娉婷吧。”
萧迎点头,称好。
程娉婷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坐下,“其实我原打算,无论娘子来不来我都不会去萧家。”
“可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个玩笑,原来娘子就是萧迎妹妹。我不去,怕是要拂了你的脸面。”
她苦笑着,叹息一声,“罢了,不提这个。”
“这些年,你过得苦吗?”
萧迎摇了摇头,“有阿兄照料,虽然艰难,却谈不上苦。”
她语气也柔了几分。
回府这么久,第一个主动关心她这七年过得如何的,却是一个外人。
她曾给程娉婷上过一次妆,那时她便觉得,程娉婷与从前的她有几分相似。
世人皆看容貌,饶是这般温柔娴静的才女,都被一张皮囊困扰。
只是,她比较幸运,有人拉她出苦海。而程娉婷这十年里,却是一人挣扎着。
“接下来的半个月,娉婷阿姐需日日来春风靥。”萧迎调试着手中脂粉,动作认真而娴熟。
“为何?”
萧迎抬眸,看向她,“娉婷阿姐若是不想去掉这疤痕,也可以不来。”
语调无比轻松,似是闲话家常那般。
程娉婷却登时愣住。
澄澈的目光渐渐晕出水雾,她手掌攥紧了裙摆,又再次松开。
“萧迎妹妹……莫不是骗我的吧……”是哭是笑,早已分辨不清了。
多少年了,因为这道疤痕,她常年闭门不出。
世人皆嘲讽,相府出了个丑娘子。甚至在梦里,都是那些人冰冷恶意的讽刺。
“世人皆爱美人皮。”
萧迎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许悲伤,“仿佛在他们眼里,只有容貌完美无瑕的女子,才是最好的。”
“不过总不能因着这些大义凛然的话,便剥夺一个女子爱美的资格。女子的容颜,并不是只为了取悦男子,也可为取悦自己。若娉婷阿姐喜欢,那我竭尽全力相助。”
“只是娉婷阿姐要记住,皮囊坏了尚可修复,若是骨子腐朽了,便再医不好。”
程娉婷哭着点头,缓缓抬眸看她。
眼前少女正低着头调配胭脂,浓密的睫毛垂下,似是蝶翼般轻颤。光影落在她脸颊上,竟也变得柔和而缱绻。
“萧迎妹妹,为何帮我?”程娉婷不傻,世上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买卖。
萧迎一笑,没有正名回应。
“闭上眼睛。”萧迎抬手,轻轻将调配好的脂粉涂抹在那道疤痕上,“我为娉婷阿姐梳妆。”
程娉婷虽然疑虑,却也照做了。
少女手指的皮肤很是细腻柔软,落在她的眉间,像是蜻蜓点水,有些痒。
她紧张的蹙着眉。
“报酬很简单,只需娉婷阿姐今日陪我回萧府。”萧迎温和的声音,如同一道光,撕裂黑暗。
“春风靥不差钱财,难得投缘遇到一个我喜欢的女子,做一回亏本买卖倒也无妨。”
萧迎知道,程娉婷与那些世家的贵女们都不一样。
那次偶然得知她在收集与礼佛相关的物什后,便主动赠与了那颗最为难得的千年舍利。
“萧迎妹妹……”程娉婷似有些许局促。
萧迎俯身,轻拍她的双肩,“莫怕。”
温柔的一语,却好似带着无尽的力量,“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她目光骤然一冷。
春风靥创立之时,说是只看缘分上妆。实则挑选的人都与姜、萧两家有关。
当初选择程娉婷也是如此。听阿兄说,程娉婷与二哥是定下了娃娃亲的。只可惜二哥痴傻,娉婷阿姐又毁了容,本是天作之合的两人,如今也沦为了京都的笑柄。
这一切,都与傅家那位脱不了干系。
萧迎唇角微弯,眼底尽是讽刺意味。
傅家门第高,她是够不上。
可当周遭的一切都腐朽之时,执棋人还能独坐高台吗?
……
京都,繁华之外,亦有静谧。
鲜有人至的小巷子外,停着一辆马车。侍从侍女尽数晕厥,躺在地上,近乎将巷口堵死。
“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我给你双倍……不!三倍!”
“我给你三倍的钱财,你回去,杀了派你来的贱人!!”
少年暗红色绣金华服如今沾了灰尘,脏乱不堪。板正的乌发早已凌乱,那张神采奕奕飞扬跋扈的面容,如今写满了恐惧。
“我是傅家二郎傅恒修!我父亲是司空!我姑母是侯府夫人!”
“你若敢动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他惊恐的吞了口口水,双臂撑着身子,艰难退后。
“哦?”
黑衣男子逼近一步,他看向地上如同狗一般爬向的傅恒修,冷嗤一声。
“凭你,怎么让我付出代价?”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如今满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抬起靴子,踩在傅恒修的腿上;那靴边,用金线绣着一个‘念’字。
“混账!”傅恒修疼的龇牙咧嘴,他低吼着,小腿处如同火烧一般,“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杀了你!将你活刮了喂狗!!”
萧玄璟漫步经心垂眸,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良久,他眉梢微挑,“啧。”
上位者浑然天成的气场,让他是那般高高在上,审视着地上苟延残喘的蠢物。
傅恒修咬牙切齿,一向仗势欺人的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傅家二郎!一向只有他这样看那些贱民的份!
怨毒双目,近乎将萧玄璟看穿。
萧玄璟倒也不恼,金色面具遮住大半容颜,却依旧瞧出那双眼底微冷,带着似笑非笑的戏谑之意。
他终于好心放过傅恒修,高抬贵足。
“哈!”傅恒修狠笑一声,“怕了?你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今日之辱,必百倍奉还!”
“你这狗奴才回去告诉你主子,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让我查出是哪个混杂我扒了他的皮!”
“吵。”萧玄璟不悦蹙眉。
他双臂环胸慵懒靠在一边,随意的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
小巷外,似是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