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转运

转运机构的工作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负责把病人送回家属指定的地方，这个地方或许是别的医院，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转院；或许是病人的家，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放弃治疗。

然后在这个转运的过程中，我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尽量维持好病人的生命体征。例如，上心电监护并观察指标；上呼吸机并观察指标；上输液泵并在转运过程中更换药液；观察点滴情况必要时更换药液；吸氧；吸痰等。还有一些其它琐碎的工作，便索性不言。

上述工作因为并没有医师随行，所以都是我一个刚毕业的小白在维持，除此之外转运车上便只剩下一&两名司机，就这样构成一个简陋的转运单元。

那段时间的出车生活，大多时间内都是在HZ市内的几家医院里辗转，当然也就不可避免的会和我实习医院打过照面。

当我出车到我实习医院接病人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点退缩，怕撞到实习的带教师姐，怕与她们寒暄，不想让她们得知我现在的境况，我也知道这不过是内心里小小的虚荣心在作祟罢了。

虽然大多情况下不会遇见，但有一次在呼吸二区接一个回家放弃治疗病人的时候，还是碰见了我实习的其中一位带教师姐。当然我虽然认出了她，但下一刻就刻意的将自己躲在角落里，默默将视线收回，不敢上去与她寒暄。

我就是一个懦弱的人。

可不管怎么样，在还没有找到更好下家的时候，我总归是需要这家转运机构承接住我，这就是现实。

我承认在这家转运机构没有归属感，所以当老板大言不惭的说试用期2个月，试用期内也无需合同的时候。我也没有多少反驳的意愿，心里暗想那正好，不签合同，那也就不会给我缴纳五险一金，换而言之就是还能保留住我的应届生名额，应届生名额还在，那下半年内医院对于我们23届学生的招聘，我也还有报考的资格，逃离这里。

就这样我们双方都打着自己小心思的情况下，渐渐的我也在这里过渡了一个月，并拿到了离开学校，走出社会的第一笔工资。

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呢？

这一瞬间复杂难言的心情，让我想起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在煤矿领第一笔工资后寄回双水村父母的场景。

出于一种莫名证明自己的心态，促使我给父母寄回了1800，这个金额刚好是实习时父母给我生活补贴和租房补贴的总和。以及作为舅舅的身份给我的三个外甥各100的红包。

说起来好笑，这种豪情壮志的行为仅仅只持续了两个月，便出于后面变故给硬生生的宣布告终了。

当然关于这场变故已经是后话了，但要阐述清楚这场变故的起因，还是要继续的写写我那转运机构后续一个多月的经历。

转运的那段时间，我随着转运车在很多地方都留下了足迹，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就踏足了6省29市。在此之前我连GD省都没有走出过，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由衷发出感叹。因为每次接到长途的车，都是一场对生理和心理上的折磨。

两位司机在前面只管开车就行了，而我还要一个人和患者在后方空间内相处，时不时注意着患者的生命体征。除此之外还有共处于同一方空间的家属，需要与之安抚，直接心力憔悴一步快进到秃头的节奏。

精神需时刻紧绷着，毕竟长途转运的患者大多数状态都不是很好，导致基本上都是需要上呼吸机及输液泵才能来维持住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而且长途转运的患者大多都是回家放弃治疗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当中也有不小的几率在转运过程中随时就会去往另一个世界。

路途上，十几个小时不能洗澡，也不能洗漱，更不能换洗，躺下安心入睡那就更别提了，只能坐在椅子上十几个小时，双眼无神的望着车窗外，看那匆匆略过一成不变的风景，慢慢熬着长途转运的结束。

不过这些都只是生理上的折磨，可以学会共处，也可以尝试克服，更可以成为习惯，但心理上的折磨却不是这么容易与之缓解。

这些患者在床上不适时发出的呻吟声，家属忧心忡忡的叹息声，呼吸机时不时的轰鸣声，心电仪工作时的滴滴声，谱成路途上永无停歇不绝如缕的背景声。听的让人压抑，负面情绪如海浪，一波又一波的冲刷着内心，怎能不让人感到迷茫？怎能不让人想要抽身逃离？怎能让人能够安之若素？

而长途转运途中最让我难以接受的还是感觉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清醒的泥潭中人，知道脏，却不能洗，只能麻痹自己去无视问题的所在。

我就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

……

上天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就是给了他感知问题的能力，却没有给他解决问题的智慧。

……

每次司机理直气壮要求患者家属在服务站给我们提供餐食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去制止。

每次司机理直气壮要求患者家属额外付高速费和油费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去制止。

每次送放弃回家治疗的患者，美其美曰收取拔管费&租借费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去制止。

每次老板把我打着医师的名义去出车以此加收患者家属费用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去制止。

每次老板让我收取高价药物费用以此获得额外收益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去制止。

他们说没事的，大家都这样。

我知道这并不正确，但我没有勇气去制止，也没有智慧去解决，只能沉默。

所以我和他们一样，也是个卑劣的人。

这种卑劣让我觉得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