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策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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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虞之隙

“正是,我们宁姐儿,也唯有温小官人可依可靠了!”乳娘抽泣回应。

周先生坐在一旁听了半晌,一直捋髭须,陡然想起什么,侧头询问:“依我大梁律法,为防科举舞弊及品行不端,举子需五人结保,互相托底,若一人有罪,其余保人均受牵连,温小官人既与你主家三哥儿相识,应当已结保,必然受到牵连。你们上京,确定还可投奔温小官人?”

“温小官人不幸中有福,得贵人相助,经核实无罪,已被保释而出。”乳娘又解释。

“此次入京,是你家小娘子主意,还是另有人提议?”崔题继续淡冷询问。

与温和慈蔼的周先生不同,崔题虽然年轻,气场却总轻易盖过所有人,令乳娘也小心敬畏三分。

“自,自是小娘子的主意!”

崔题眸光转冷,洞若观火,“身为丛仆,主子不知远途凶险,你竟也不知,也毫无防备?”

乳娘怔然抬头,似不甘受指摘,心中愤懑,便直言道:“崔相公如此盘问,难道怀疑老奴害自家姐儿不成?”

潘令宁休养了几日,残毒已解,已是无碍。

她撑起病体下榻,扶着船舱走出屏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崔相公,上京师,乃是我自己的主意。”

崔题目视她走来,如今她已换回了女装,将养了几日,病容稍减,芙蓉脸削尖,鬓发微垂服于耳迹,仪容松散却返璞归真,越发显得扶风弱柳,清丽动人。

他的目光沉冷而幽静,潮流暗涌。

而后她陡然下跪恳求:“崔相公,您青天在上,恳请您替民女做主,救救我三哥!”

周先生怔然:“潘小娘子,你这是何意?”

“自驿站以来,已有五日,承蒙相公相救并不弃,携同入京。我知相公必然是至诚至善之人。听闻您曾是江南西路的转运使,是一方父母官,又是京都人士,祖上皆仕宦,朝中颇有根基,因此小女子斗胆,冒昧恳请相公救救我牢狱中受冤枉的三哥,若崔相公肯出手,您之大恩大德,小女子至生至死,愿举家族之力鼎力回报!”

潘令宁说着,朝崔题磕头。

动静来得突然,周先生也措手不及,看向崔题。

崔题却端坐太师椅上,桃花眼浓睫重墨,似蹙了一下眉头,然而神色没有太大波动,回应也冷淡:“我只是卸了差遣回京待命的闲散官,虽有官身却无实权,潘小娘子未免高看崔某。”

“那日甲板之上,我曾听您同周先生聊起‘延朔党’,知您在调查‘延朔党’一案,您对此妖党定颇有些了解,可对症下药!”

崔题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旁边的老妇,又看向她。

她这几日都在病中,昏睡比醒时更多,居然也清楚他是江西的监官,还知晓他的根基,想来是她的乳娘告诉她的了。

他与周先生行程十分低调,不走亲不扰官,周先生虽喜欢攀谈套话,可性子审慎,只进不出,那老妇居然也能获悉他的身份,必是个人精。

崔题薄唇一撇,“你虽然懵懂,却也不笨。可惜解除汝家族之困,又岂止是拯救你三哥这般简单。延朔党不亡,弊政不除,江南十室九空,非你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她惊讶地望着他,“小女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想救出三哥,相公若有能力……或是,相公想要什么条件,才肯出手相助?”

“你又怎知你三哥是被冤枉的?”

崔题稍顿片刻,只陈述事实,“四十年前太宗陛下攻灭北汉,一统南方,曾有北朝汉人将领杨隆、李延归正南廷,杨隆备受重用,李延却被指摘包藏奸心而举家抄斩。

“此事本已尘埃落定,近些年士林却无风起浪,扬言国朝腐朽,奸佞当道,李延一家子乃被诬陷的忠良,要为李延平反。若单论此事也无妨,偏偏有一众党徒挑起纷争祸端,竖立新旧党争,乃至阻碍弊政废除。经调查,实乃延朔党所为!

“流言从江东而起,皇城司逮捕的士人便与这桩流言有关,从到案士人来看,多以江东士子为主力,且深受蛊惑,无法拨正,可见延朔党文伐摄心手段十分了得,你三哥恐怕……难以独善其身!”

“官人怎么一口咬定我三哥深受蛊惑?我三哥向来恭顺笃实,必然是被冤枉的啊!”潘令宁反应颇为激动。

崔题怔愣,仍耐心劝说:“潘小娘子,你要救人,便不可盲目笃信,须得两方思量妥当,你只埋头寻求力量救你三哥,又可曾想过,万一你三哥执迷不悟,你该如何自处?此事牵动皇城司,十分复杂,万一把自己也卷进去,你又该如何自处?”

“相公若真有诚心,只管搭救便是了,潘家定也不会让崔相公白白出手!而我三哥断然不会像你说的那般,执迷不悟!”

潘令宁竟有几分不快,源于崔题字字句句判定她三哥深受蛊惑,已然冒犯了她对至亲的信任。

她却不知崔题如此判定,源于他对延朔党的手段太过了解。

崔题早年意气风发之时,便是被延朔党以谶言中伤,攻讦下狱,又贬谪岭南,甚至牵连害死了自己的同窗好友,以及唯一的至亲胞弟。如此深刻的教训,他又岂能不知延朔党?

崔题突然轻呵一声,带着些许自嘲回应:“小娘子看来是……知行合一,笃行致远之人,恕崔某无能庸才,匹配不上娘子心志,小娘子或许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也不是那般闲得无聊,凡事都横插一脚,惹祸上身,尤其是那些……强劝不听,冥顽不灵的!

见崔题不帮她,还留了一番听起来不中听的恭维话,潘令宁有些茫然无措。

她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金枝玉叶,头一回求人,落得这般,她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当。

事后她反省询问乳娘:“乳娘,我那天求着崔相公的口气,是不是有些生硬了,已然冒犯了他?”

乳娘连连唉声叹气,附在她耳边道:“宁姐儿呀,你可真是太单纯了,这位相公又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帮你呢?驿站相救,给你解了毒,又捎你同船入京,如今你又求着他救三哥儿,他讨到了什么好处?”

“可我已经许诺,他若肯相助,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我举家族之力鼎力回报!”

“他如此官位家世,又缺得了什么呢?而如此帮你,他图什么?你只怕未许诺到他心坎儿上!”

“乳娘,我不懂。”

乳娘忽然抚摸她的脸,言语慈爱却让她有些汗毛倒竖地说道:“咱们宁姐儿,可是歙州,甚至整个江东都闻名的美人儿呀,哪个儿郎见了,不喜欢?”

所以,那位崔相公,竟是这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