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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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朱门

剑锋破空的刹那,沈时宴眼前已浮起一片绝望。

他背抵冷墙,清晰感受到利刃迫近的寒意。死亡近在咫尺——

“嗖!”

一道乌光突然自巷口激射而来,不偏不倚撞在刺客剑刃上。

“铮”的一声金鸣,火星四溅,那必杀一剑竟被硬生生荡开三寸!

“大胆贼人!”

熟悉的沉喝声炸响巷陌。

沈时宴模糊的视野里,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如苍鹰掠地,腰间银鱼袋在暮色中划出雪亮弧光。沈汷!

刺客见势不妙,反手又是一剑刺向沈时宴心窝。

沈汷竟不阻拦,反而甩手掷出腰间算袋。

沉甸甸的铜钱如暴雨倾泻,“啪啪啪”打在刺客腕上。

“呃啊!”

剑锋一偏,擦着沈时宴脖颈没入土墙。

沈汷已抢到近前,抬腿横扫刺客下盘。

青石板“咚”地一震,那人翻滚后退,眼见得手无望,转身消失在小巷深处。

“沈评事?”沈汷转头急唤,却见青年正顺着土墙缓缓滑坐。

沈时宴只觉眼皮有千钧重,恍惚间闻到了一股药香。

待他艰难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纱帐顶。

祈安背对着他坐在小杌子上,正低头捣弄着什么。

他试着撑起身子,却牵动胸前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少爷!”祈安闻声猛地转身,手中药钵差点脱手。

小丫头慌忙扑到榻前,一把将他按回枕上,“你别乱动!伤口才结痂,要是再裂开,大夫说了会留病根的!”

沈时宴被她这一按疼得倒吸凉气,却见小丫头眼眶已经红了。

他缓了口气,声音沙哑道:“我昏了多久?”

祈安掰着手指细数:“整整一旬了。那日大理寺的差爷们把您抬回来时...”她声音突然哽咽,“衣衫都被血浸透了,我还以为...”

记忆如潮水涌来。

巷口那抹寒光,刺入胸口的剧痛,沈时宴依稀记得昏迷之前好像见到了沈汷,辛亏对方赶到及时,不然自己就要交代在那了。

'初入长安,未结仇怨,何人非要置我于死地?''那刺客口中的'祸家贼',又是什么意思...'

“沈评事好雅兴!”

清朗的嗓音破开满室药香。

陈文拎着油纸包跨入门槛。

他今日未着公服,只穿了件半旧的靛蓝襕衫,倒显出几分难得的闲适。

“我替你誊了半个月的验状,你倒在这儿赏起花来了?”

陈文将油纸包掷在榻边小几上,蜜煎雕花的甜香顿时溢了出来,“东市新出的梨条,最是润肺。”

沈时宴刚要道谢,却见陈文突然凑近,素来带笑的眉眼罕见地沉了下来:“伤及心脉,凶险得很......”他顿了顿,“幸而那刺客剑上未曾淬毒。”

“陈主簿辛苦。”沈时宴欲起身行礼,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你伤的如此重,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

沈时宴也不再客气,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前一直在追查父亲去世的线索,对那两名书生的案子倒是没怎么关注,当初沈汷可是还将这个案子交给了自己主查。

“对了,谢安的死......可查到什么?”

陈文神色骤然一僵。

沈时宴眉头微蹙:“莫非没查到‘落日金’的来历?”

“倒也不是......”陈文叹了口气,“案子已经结了。”

“结了?!”沈时宴猛地起身,牵动伤口疼得倒吸冷气。

陈文连忙扶住他:“时宴莫急。我们确实查到了‘落日金’的线索——案发前几日,有人在城外黑市买了此物,只是买家......”

“是谁?”

“是王蜀。”

沈时宴瞳孔微缩。王蜀买毒自尽?这说不通......

“据查,三人同宿报恩寺。案发几日前王蜀在黑市内购得了‘落日金’。而后三人具死于此毒”陈文低声道,“故而此案以三人不堪春闱压力,服毒自杀。”

沈时宴沉默良久:“怎会如此!可怜谢老伯......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文喉结滚动,声音更低了:“谢老伯......也去了。”

沈时宴猛地抬头。

一旁的祈安急得直跺脚:“陈主簿!您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陈文面露惭色:“三日前,谢老伯到大理寺喊冤,坚称谢安不可能自杀。后来......”

他声音发颤,“后来竟一头撞死在门柱上。临去前高喊‘官官相护,草菅人命’,说大理寺主案之人......尽是庸碌之辈。”

沈时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谁定的此案?”

“少卿大人亲自定的...”

沈时宴万分自责,当初接手此案时,他一心扑在父亲旧事上,未曾想竟酿成如此惨剧。

谢老伯临死前的控诉犹在耳边——“他可是知道了什么隐情?”

“祈安,扶我起来。”沈时宴突然掀开锦被,“去大理寺。”

“少爷!”祈安急得快哭出来。

“快!”

......

长安街上下起了小雨。

祈安撑着油纸伞,沈时宴每走一步,胸前的伤口都撕扯着剧痛。

转过西市坊角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突然刺破雨幕。

“求求官爷...这担柴是小老儿砍了三天...”

一个佝偻老者跪在泥水里,死死抱住半担湿柴。

穿皂靴的市吏正抡起水火棍,柴薪在棍下噼啪断裂,碎木屑混着雨水溅在老人皴裂的脸上。

沈时宴下意识摸向腰牌,却被祈安按住:“少爷,你的伤...”

前方桥洞下,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挤作一团。

最大的那个孩子把最后半块胡饼掰碎分给弟妹,自己偷偷舔着掌心的芝麻粒。桥墩上还贴着崭新的海捕文书,王蜀的面相在雨中模糊成团墨渍。

“让开!撞死活该!”

疾驰的马车溅起丈高泥浆。沈时宴护住身旁的祈安,抬头时瞥见车帘一闪——里头坐着个穿锦袍的少年,正把啃了半边的金乳酥随手抛出窗外。

“那是户部大人家的小公子...“一旁的老妪颤巍巍捡起沾泥的糕点,小心揣进怀里,“听说前日刚捐了个监生...”

沈时宴站在雨中,忽地想起那日敲开谢家柴门,门缝里露出谢老伯热情的面容,恍觉竟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袖中双拳紧紧攥着,指甲割得掌心发疼。

大理寺外,朱漆门柱上,血迹早已洗净,却仍透着淡淡的腥气。

沈时宴立在阶前,似乎看见那个佝偻老人决绝撞柱的身影。

他推开搀扶,径直闯入沈汷的值房。

“少卿大人。”伤口还在渗血,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下官请求,重查‘狐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