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弱肉强食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独眼老汉连滚带爬地躲远。
所有的目光都像针一样钉在我身上。
我喘息着,喉咙里的血味和对方的血味混在一起,声音嘶哑得像破损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
“别嚎了!我能……能把你一直捞不着的那艘沉船里的宝贝,全给你拖上来!”
屠川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僵住了。
眼中暴虐的怒火瞬间被另一种更为纯粹的欲念压制——贪婪。
像闻到血腥的鲨鱼。
三天后,狂躁的风撕扯着海面。
巨大的浪头将小小的舢板像树叶一样抛甩。
粗粝的麻绳死死勒进腰间的伤口,痛得我眼前发黑。
“废物!再磨蹭老子先送你去见海神!”
屠川的声音在风浪中断断续续,充斥着不耐和狂躁。
冰冷、沉重的黑暗再次拥抱了我。
水压疯狂挤压着耳膜,如同无数钢针穿刺而入。
熟悉的窒息感,冰冷的绝望,顺着鼻腔、口腔、耳朵每一个缝隙钻入,像要将灵魂扯回冥河之眼的那个瞬间!
胸口的玄鸟胎记疯狂发热,那道归墟印记却冰凉依旧,沉静得可怕。
但我狂笑起来!
冰冷的咸水灌入喉咙也无法阻止!
双手狠狠撕开胸前湿透的麻布!
幽暗的海水中,我左胸的那道玄鸟状胎记,赫然如同活了过来!
玄鸟振翅,暗红的纹路透出灼热的光芒!
怀中那方被尸怨浸染的崆峒印在衣襟下猛地剧震,一丝丝混沌的暗金色光芒穿透了浑浊的海水。
如同黑暗中的探照灯柱,将十丈内的沉船残骸、锈蚀的铁锚、纠缠的水草照得纤毫毕现!
光!这是我的光!
前世深潜员的记忆如水流淌,指引着我在这水下坟场穿梭。
撬开被锈蚀得死死的货箱木板,里面是粘满淤泥的青铜兽面樽;斩断缠满破碎瓷器、几乎勒进木头的腐烂渔网;
甚至……一头撞进一头巨大鲸尸腐败的腹腔深处,拖出一樽蒙尘半人高的青铜祭器!
沉重的金属撞击着腐烂的鲸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当这些散发着死亡淤泥气息、却依旧难掩其古朴沉重价值的巨大青铜重器被绞盘吱嘎作响地拖上甲板时,屠川的眼睛瞪得比夜里的鱼还亮。
他粗糙的手抚摸着祭器樽身上狰狞的夔龙纹,贪婪的目光在上面寸寸舔过,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最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那贪婪的狂喜瞬间冻结成一种赤裸裸的残忍。
“够了!”
他嘶吼一声,刀光一闪!
“哗啦——”
腰间死死系着我的绳索应声而断!
一股巨大的下坠力量猛地将我拖离舢板边缘!
“东西老子收下了!你……就留着给海神爷当夜饭吧!哈哈哈哈——!!”
我甚至来不及挣扎,冰冷的海水已倒灌进耳鼻,屠川那张狂得意扭曲的脸在迅速远去的昏暗水面上模糊成一个小小的、丑陋的黑点。
肺部的空气被疯狂压缩,意识在冰冷和巨大的压力下再次濒临溃散……
妲己最后的嘶喊被潮水淹没:“去东鲁!闻仲战死前……把最重要的东西埋在了那里!”
叮铃……
仿佛幻觉,被扯断的玉铃铛在我坠落的胸口迸发出一声细碎、清冷的回响。
嗡——!
识海中某种无形的壁垒轰然炸开!
是妲己残魂最后的燃烧!
前世深潜员对水的精微掌控、对生死的悍勇搏击烙印,与这殷商血脉深处潜藏的不甘与暴烈,在这濒死的瞬间,彻底交融、引爆!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四肢百骸喷薄而出,如同弓弦拉满后凶戾的反弹!
我不再下坠,而是如同一支淬了毒的黑色标枪,逆着冰冷的海水,以肉身划开一道巨大的白线,狠狠冲出海面!
脚蹬腐朽沉船桅杆上缠结的水草,身体在半空一个凶戾的翻滚,如同玄鸟怒击,稳稳落在剧烈摇摆的桅杆顶端!
湿透的头发黏在额角那道狰狞的刀疤上,海水混合着血水沿着下颌滴落。
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因这变故而目瞪口呆的屠川和他手下如同蚂蚁般惊惶的脸。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但眼底,再无一丝迷茫、恐惧,只有深海的冰冷和烈火焚城后的余烬。
东鲁的夜风,比海水更腥。
浓烟裹挟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冲天而起,将黑石滩的咸腥都盖了下去。
火光映红了每一个渔民的瞳孔,扭曲变形的焦尸如同干枯扭曲的木桩,悬挂在曾经挂着“贡品网”的码头上。
我踩着焦黑的余烬,一步,一步,走向在火光前无声聚拢的人群。
身上还是那件破麻布,混着血、污泥和火灰。
沾满血污的鲨鱼皮甲被我从肩上扯下,随手扔进旁边翻滚着的、浮着灰烬的海水泡沫里。
“往后,”
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在燃烧的噼啪声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鱼获抽三成改成两成。‘贡网’……”
目光扫过码头残骸,
“从此黑石滩,没有‘贡网’这东西。”
没有人回答。
火光猎猎,只有焦尸油脂滴落在余烬上的嗞嗞声。
我反手,锵然一声,从后腰拔出了那柄在沉船淤泥深处带回的青铜短剑。
剑身沾满泥泞,但火光映照下,剑格处那只振翅欲飞、细节清晰的玄鸟徽记,如同活物般跳入所有人眼帘!
手腕一震,剑尖斜指地面:“谁还觉得‘海神爷’说了算?谁还想再挂一张‘贡网’?上前一步,试试它的牙口利不利!”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火焰舔舐断木的爆裂声。
突然,一个苍老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啜泣声从人群中响起。
是那个曾经颤抖着接过铜钱的老妪。她匍匐在地,双手捧着一小堆温润的碎片——玉铃铛在昨夜的海中碎裂留下的最后一点残迹。
她高高举起,像捧着微弱的火焰:“玄……玄鸟!是闻太师的人!是闻太师留下的玄鸟死士……回来了!!”
那堆细小的碎片在她枯槁的掌心,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一星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腥咸的海风撕扯着我的麻衣下摆,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同招魂的幡。
我独立于黑石滩最高的那处礁岩之上,视线越过下方在火光与烟雾中匍匐的人群,投向更远处。
雾气沉沉,海天混沌一片,界限模糊不清。
掌心紧握着那柄青铜短剑,冰冷的金属纹路硌着指节。
怀中的崆峒印在微微发烫,印底那被尸怨浸染出的暗红血丝,正丝丝缕缕地蔓延、缠绕着那道神秘的鱼形图腾。
它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眼熟,与那片永远凝固在冥河之眼洞穴深处、冰冷岩层中枯骨指间的青铜残片的轮廓……渐渐重叠。
胸口的玄鸟胎记在灼烧,那道归墟的冰蓝印记却沉淀下去,如同深海礁石般死寂冰凉。
脚下,是汹涌的暗流。
我知道,屠川和他燃烧的寨子,不过是这滩浑水表面被搅起的几颗沙砾罢了。
闻仲用命埋下的东西,必定在这片凶险莫测的海域某处,如同沉睡的巨兽。
那些真正贪婪的眼睛,姜子牙的暗子?还是那位虎视眈眈、继承了“最强人皇系统”、必然踩着殷商残骸登顶的东伯侯姜文焕的爪牙?
早已蛰伏在更深、更黑的潮涌之下。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独眼老汉那句话,带着海腥味和劣酒的臭气:“只认拳头和鱼获!”
“强者为尊?”
低沉的声音从我干裂的嘴唇里逸出,带着一丝嗤笑,像是铁器刮过白骨。
那点攥在掌心的玉铃铛细小碎片,被我用力一捏。
啪。
细碎的、带着温润的粉末,簌簌地从指缝间洒落,飘向下方翻滚着泡沫的浊浪。
“那便让这片肮脏的海好好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尊’!”
“轰——!!”
狂暴的海浪如同巨锤,狠狠撞碎在脚下坚硬的礁盘上。
飞溅起的水沫,在昏沉的暮色中,竟透着一种不祥的、粘稠的猩红。
仿佛某种沉默的回应,仿佛深埋的伤口再次崩裂。
深不可测的海底,淤泥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着。
一道古老的、生满厚重绿锈的、巨大到足以令人窒息的青铜门扉,在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寂静中,悄然开启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门环的轮廓在浑浊的水流中若隐若现——正是以玄鸟衔珠为形!
一股沉寂了太久的、带着铁锈和深海岩层气息的荒凉波动,无声地弥漫开来。
闻太师,你用血肉封存的火种……终于要燎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