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律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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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漕江迷雾(七)

“吊诡”二字从苏络口中一出,云中锦便知查访之事必将有所突破。

她暗暗舒了一口气,来漕江查访伊始处处碰壁,总算在苏家打开了一个缺口,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打听出一点名堂不可。

“不是说海上沉船乃稀疏平常事吗?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吊诡法?”

“沉船稀疏平常,可舱中情形可就不平常了。”

“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你既未亲眼所见,怎么就不平常了?”

“可我是听水生哥亲口告诉我的,他可是当日亲自下水去查探的人。”

苏络被云中锦这么一挑,急眼了,苏绣再如何暗示已无济于事。

“我听水生哥说了,船舱内总共有九个女子,个个胳膊上都刺着字,写着七月十五,永胜年和盛昌年的都有,算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看着瘆人得很,贵生哥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水生哥当时也被吓得半死,手忙脚乱的差点被缆绳挂住上不来。他们上来的时候,鱼皮水靠都被划破了,鼓囊囊的,狼狈得很呐。”

“沉船前无风无浪,沉船后狂风暴雨,且死的都是生于七月十五的年轻女子,大不吉。水生哥他俩要是真上不来,那事儿可就更可怕啦。老渔伯说是因为载了九阴女,阴气太甚,惹怒了海龙王,这才沉的船。”

云中锦心中暗衬,苏络所说与坊间所传的情形大致差不离。

据江南知州上报的卷宗,两名下水查看的后生哥,一名水生,一唤贵生。还有一位怪

力乱神之说的始作俑者老渔伯,已于日前于牢中畏罪自杀。

怪力乱神之说已经传遍了天下,而此案仍追查无果,这也正是圣上为之震怒,并令刑部督查的缘故。

云中锦甫一到漕江便去查访水生和贵生,却被告知早已出海去了。

苏络所言既是水生亲口所告知,看来非假。

最令人疑惑的是,沉船只见女尸却不见任何一个船工,至今也不见哪一家出来认船,它仿佛就是一只无主的鬼船,从大海茫茫处来,又沉入大海茫茫处,无怪乎民间传闻愈发邪乎。

苏络转而压低了嗓子道,“官府查过,说是外地船,因不了解漕江海域的情形,以致于触礁沉船,不让再传九阴女的事。”

“老渔伯和贵生哥被官府抓去坐牢了,说是妖言惑众。水生哥一害怕,这才急忙忙逃出去,对外头说是出海去了。老渔伯转天就在牢里上了吊,官府的说法是畏罪自杀。”

苏络忽而正色道:“你是我阿姐请来的客,我才说的,可别往外传,否则我们一家都得吃官司坐牢。”

苏绣恼他:“你才知道呀?叫你嘴上不把门!”

云中锦心里有数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漕江人人谈沉船而色变。

“官府既然已经查实是触礁沉船,那些怪力乱神邪说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苏络笑道,“那里已经快到码头了,海底哪能有什么暗礁?就算有的话,早在几百年前就给它铲平了。水生哥也说了,那个地方水下干净得很,除了一些水草,没有其他的羁绊。”

“我知道我知道,那里根本没暗礁。”苏绣爹大声嚷嚷道。

这回苏绣使劲将她爹的摁住了,说:“没你的事,吃饱了就出去玩。”

“哦。”苏绣爹立即捂住了嘴,但也没乖乖出去玩,依旧坐着看着云中锦直笑,仿佛知道一个什么秘密就不告诉你的样子。

云中锦寻思,这苏绣爹是土生土长的漕江人,潜水功夫又十分了得,家门前的海域情况自然是门儿清。

那么,沉船就显得更加蹊跷。

怪不得官府关于触礁沉船的结论不能服众,大有欲盖弥彰之嫌。

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查明真相,以平息民间传闻。

“那么大的海船,只运九位女子?难道就没有货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吗?”云中锦又问道。

苏家人面面相觑。

苏绣爹亦挠着头,眼睛扑闪扑闪的,似是寻思着什么。

“只听水生哥与贵生哥说起九阴女,却不曾听他们说起过有什么货物,或是见过来不及说也不一定。可惜水生哥逃了,要不然可以去问问他。”苏络道。

“官府倒是也派人下水去查过,上来什么也没说,丢了水靠慌慌张张地就走了,后来再也没人敢下去了。”

云中锦暗暗庆幸,两个目击证人,虽然逃了一个,但有一个还在牢里,只待明日去牢里问一问,不怕他不说实话。

她想了想,说道,“现如今,漕江人以大不吉为由不让女尸上岸,致使九具女尸仍然留在海中,所有过往大小船只皆绕道而行。官府不作为不说,漕帮也不出来说话吗?”

话声刚落下,热闹声顷刻间沉寂。

“官府在上,我们漕江小民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左右不过是漕帮的意思罢了。”

片刻之后,苏绣打破了沉默。

云中锦明白了,漕帮虽未发声,但漕江人的态度明显就是漕帮态度。

看来覆舟这事儿真与漕帮脱不开干系。

可是,过往船只绕道而行,对于占着码头雁过拔毛船过收银的漕帮来说,不是最为不利的吗?漕帮又为何能容忍自己的损失?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利益冲突?

云中锦正张口想继续问时,却被苏绣打断了。

“漕帮与官府的事,可不是我们这等小民可以知道的。”

苏络接过了话茬道,“对啊,我们家没人出海,阿姐采鲜贝也尽量远离码头人多那一带,能不知道的就不知道,能看不见的就看不见,再过些日子,尸体被海里的鱼吃干净了,便是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又笑道,“左右等我考取了功名,或许能够知道一些其中的奥秘,到时候,有缘再相见的我话,我便来告诉你哟。”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不仅仅是漕帮与官府的事,这是所有漕江人的事。为什么漕江人甘愿将自己的命运交到漕帮的手里?凭他们随意拿捏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为什么不请官府为你们做主?”

“那是我等小民能够做得到的吗?”苏绣反问。

“为什么不能?没有去做又怎知做不到?你们受了委屈只管忍气吞声,表面上一片祥和,官府又怎么来替你们强出头?”

“别的不说,就说苏绣爹,原本好好的人,被打成这样,其实你们心里都很清楚,除了漕帮的人,又会有谁能这样当街打人的?又有谁能让一街的人都异口同声说没看到?你们可曾去官府上告过?可有请官府为你们主持过公道?”

苏绣爹听到客人提起他,并不知所以,反是开心地嘿嘿笑,手舞足蹈的。

云中锦见此愈感义愤,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

离京前恩师对她说过,江南知州云知秋是他的门生,在漕江县任上已多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朝廷亦对他的品行十分认可,这才擢升为江南知州。

“我来漕江前听说,江南知州是个好官,若是百姓喊冤,他又怎么会坐视不理?必是因为百姓都如你们一样忍气吞声,替漕帮粉饰了太平,他想管也没有理由呀。就算有心拔刀相助,他也得先路见不平,不是吗?”

官府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民不告官不理,就算知州大人想管,而见民间安乐太平,他又有何理由去管?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没道理强出头。

苏绣却道:“就算官府为你出头一次又怎样?我们赢了一场官司又如何?以后不在漕江过日子吗?”

“再说了,官府也不会管漕帮的事的,只要漕帮每年按时把税银交上去,漕江城就全由着漕帮的性子来,只要他们不杀人不犯火不闹得太出格,官老爷乐得逍遥自在,哪里还能来管我等小民之事?”

苏络亦冷声道:“我们县老爷可真是个好官,平日不坐堂,只爱读书作画。我听说,县老爷升任江南知州时,从县衙运走了好几十个大木箱到州衙,可人家老爷说了,全都是书。到底是不是书咱也不知道,敢情这么多年县老爷在漕江,什么事都没干,就光收藏圣贤书了。”

苏络说着,瞧了一眼自己的书,感慨道,“读书做官,到了赢得几十箱似书非书,这大概就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吧?”

“错!读书做官乃是奔着为民做主去的,而不是为了挣那几十箱似书非书。”云中锦立即驳斥道。

“你你一个不读书腰间别着剑四处瞎逛的外乡女子,又怎知道我们漕江人的难处?你又怎知官府一定会为民做主?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苏络反唇相讥。

“若你心中认定了官府一定不会为民做主,待你考取功名做了官,又怎么指望你为民做主?”

云中锦瞧着苏络,讥讽道:“一心只想着挣几十箱似书非书,想来也不会是一个好官,那倒不如不要读书,好好地与你阿姐一道讨海采贝去,也免得她一个人辛苦养你们一大家子人。”

“你!”

云中锦的话触到了苏络的痛处,呼地一声站起来用手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