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荆棘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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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荆棘王座
郑秋爽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中恢复意识。痛楚并非来自外伤,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仿佛被抽空般的虚弱,以及指间那枚冰冷死寂、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神凰涅槃戒传来的阵阵刺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精神力枯竭后的撕裂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躺在听风楼秘密据点——一处伪装成书肆的地下密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冰冷的石壁气息。墨鸦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如同石刻的判官。
“醒了。”墨鸦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你昏迷了两天两夜。神戒透支,精神力严重受损,至少需要静养一月才能恢复行动能力,恢复力量…未知。”
他递过一碗漆黑的药汁:“喝了它,固本培元。”
郑秋爽艰难地撑起身,接过药碗,苦涩的药味冲入鼻腔,却远不及她心中的苦涩。她看着指间黯淡无光、布满裂痕的戒指,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虚弱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失去了神戒的力量,她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脆弱得如同婴儿。
“他…怎么样了?”她声音沙哑地问,心中却不敢奢望。
“萧景琰。”墨鸦知道她问谁,“命保住了。邪器本源的侵蚀被神戒最后爆发出的净化之力强行中断并逼出体外,残留的邪气也被压制封印。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他的身体如同被邪力与净化之力双重蹂躏过的战场,经脉受损严重,内力几乎全废。更麻烦的是灵魂层面的污染,如同跗骨之蛆,极难根除。他尚未苏醒,即便醒来,能否恢复如初,是未知数。而且,残留的邪气烙印,如同灯塔,随时可能再次引来狰兽之爪的觊觎。”
废人…灯塔…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郑秋爽心上。萧景琰是为了救她才落到如此境地!愧疚、痛苦和愤怒在她胸中翻涌。吴世勋!此仇不共戴天!
“吴世勋呢?”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冰冷如刀。
“消失。”墨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袭击者的尸体残留邪力被净化后迅速腐朽,无法追踪。吴世勋的主意识遭受神戒终极净化之力的反噬,必然也受到重创,短期内难以再发动大规模袭击或直接操控他人。但他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必定在舔舐伤口,伺机反扑。听风楼已全力追查夜枭组织及其可能的巢穴。”
力量真空,盟友重创,敌人潜匿。前所未有的困境。
“陛下…知道了吗?”郑秋爽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皇帝赋予她身份和权力,是基于神戒的力量。如今戒指沉眠,她几乎成了废人…
墨鸦沉默了片刻,那毫无波澜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陛下已知晓染坊之战的结果。”他没有直接回答郑秋爽的潜台词,但那份沉默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皇帝的信任,建立在力量之上。失去了神戒的“护国神凰使”,价值几何?
「警告:宿主当前状态极度虚弱,失去主要依仗,政治价值与生存能力大幅降低。外部环境威胁等级:极高。」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残酷,却无比真实。
就在这时,密室的暗门无声滑开。一名听风楼暗卫快步走入,将一封盖着内务府火漆的密函递给墨鸦。
墨鸦拆开,快速扫过,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了一瞬。他将密函递给郑秋爽。
郑秋爽展开,上面是内务府总管太监那熟悉的、带着宫中特有矜持与疏离的笔迹:
“奉圣谕:皇商郑氏,献‘星河锦’有功,特许其主理江南丝绸行会事务,当恪尽职守,以彰皇恩。然近日,金陵城内流言四起,言及郑氏主理行会,倚仗皇商之名,行垄断之实,打压同业,致使丝绸市价动荡,民怨隐生。更有甚者,妄言‘星河锦’工艺诡异,恐非正途。陛下闻之,甚为关切。着令郑氏主理人郑秋爽,即刻整顿行会,平抑市价,澄清流言,以安民心。若十日之内,未能平息事端,稳定局面,恐难服众,当另择贤能。钦此。”
不是问罪,胜似问罪!字里行间充满了敲打与不信任!将市价波动、民怨流言的帽子直接扣在郑家头上,限期十日解决,否则剥夺刚刚到手的行会主理权!这无疑是釜底抽薪!失去了皇商带来的政治地位和行会实权,郑家将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被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撕碎!
更恶毒的是,这封谕令巧妙地避开了“护国神凰使”的身份,只提“皇商郑氏”,将皇帝的态度切割得清清楚楚——神戒在,你是神凰使;神戒沉眠,你便只是需要敲打的皇商!
“流言…打压同业…市价动荡…”郑秋爽捏着密函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指间死寂的戒指硌得皮肉生疼。她瞬间明白了!这是吴世勋的毒计!他本体虽受创蛰伏,却早已通过夜枭组织在商界布下了后手!利用她昏迷、郑家群龙无首的真空期,煽动流言,操纵市场,将污水泼向郑家!目的就是要趁她病,要她命!让她失去最后的依仗——皇商带来的政治资本!
“消息属实?”郑秋爽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尽管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属于商业女王夏雨荷的锋芒已重新凝聚。
墨鸦点头:“属实。自你昏迷,孙家虽倒,但其残余势力和依附孙家的几家商行,在夜枭组织暗中支持下,联合发难。他们囤积居奇,哄抬生丝价格,同时散布郑家垄断、星河锦乃妖术所制的谣言。城内中小织户恐慌抛售,大商行观望压价,丝绸市场一片混乱,价格暴涨暴跌。民怨虽被夸大,但确有其事。内务府收到的‘民怨’,多半也是他们炮制。”
商场如战场!吴世勋即使重伤,其布局的阴毒和深远,依旧令人胆寒!
“十日…”郑秋爽闭上眼,感受着脑中针扎般的刺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以她现在的状态,别说整顿行会、平抑市场,就是下床走动都困难重重!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绝望吗?当然。但前世在华尔街的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夏雨荷,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失去了神戒的力量,她还有头脑!还有属于夏雨荷的商业智慧和钢铁意志!
“墨楼主,”郑秋爽睁开眼,眼中疲惫依旧,但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需要听风楼的情报支持。第一,我要夜枭组织在金陵商界所有已知的棋子名单,尤其是参与此次生丝囤积和谣言散布的核心人物及其据点、仓库位置!第二,我要金陵城所有大中丝绸商行过去半个月的详细交易记录,特别是生丝进出库的异常情况!第三,我要城内最有影响力的三家茶馆、两家说书场以及散布谣言最活跃的泼皮头目的动向!”
她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既然敌人用商业手段发难,那就在商场上堂堂正正地击溃他们!用规则打败规则!
墨鸦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本以为这个失去神戒依仗、又遭皇帝冷落的女子会陷入绝望或愤怒,却没想到她在如此绝境下,竟能如此迅速地抓住核心,展现出如此冷静而犀利的商业头脑。
“可以。”墨鸦没有废话,“情报半个时辰内送到。但行动…”
“行动不用听风楼插手。”郑秋爽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商业的事,就用商业的手段解决。我需要的是情报,不是打手。另外,烦请楼主帮我传两个人来。”
“谁?”
“郑家作坊大管事,李伯。”郑秋爽眼中闪烁着精光,“还有…镇远侯府在金陵的大掌柜,赵先生。”
墨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镇远侯府?萧世子昏迷,侯府态度不明。”
“无妨。”郑秋爽语气笃定,“赵先生是看着景琰长大的老人,忠心耿耿。景琰为救我而伤,侯府于情于理,都不会坐视郑家被宵小所趁。况且…”她顿了顿,“对付囤积居奇,需要足够的资金和渠道打一场价格战。郑家现在需要强援,而镇远侯府掌控北方商路,财力雄厚,正是最佳盟友。”
半个时辰后,厚厚的卷宗和名单送到了郑秋爽的病榻前。同时赶来的,还有满脸忧急的李伯和一位须发皆白、眼神精明中带着忧虑的老者——镇远侯府金陵大掌柜,赵文轩。
“三小姐!您怎么样了?”李伯看着郑秋爽苍白虚弱的模样,老泪纵横,“外面都乱套了!那些杀千刀的…”
“李伯,我没事。”郑秋爽安抚住老人,目光转向赵文轩,“赵掌柜,景琰的情况,想必您已知晓。”
赵文轩深深一揖,声音沉重:“世子为救姑娘重伤,侯爷震怒,已加派人手护卫世子,并严令金陵所有产业,全力配合姑娘所需!侯爷有言:世子之友,便是侯府之友!宵小敢动郑家,便是与镇远侯府为敌!”
郑秋爽心中一暖。萧景琰的情义,镇远侯府的担当,在这危难时刻,如同雪中送炭。
“多谢侯爷!多谢赵掌柜!”郑秋爽郑重道,“眼下确有一事,需侯府鼎力相助。”她将内务府密令和市场乱象快速说明,并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三小姐是想…”赵文轩眼中精光一闪。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郑秋爽眼中寒光闪烁,“他们囤积生丝,哄抬价格,制造恐慌?那我们就放出更大的恐慌!用更低的价格,砸碎他们的如意算盘!”
她指着情报中几个被夜枭控制、作为囤积据点的仓库位置:“李伯,你立刻组织绝对可靠的工匠,连夜赶制一批特殊的‘布匹’!不用丝绸,用最便宜的麻布,关键是要快!数量要足够多!在这些布匹上,用特制的、洗不掉的颜料,印上大大的‘官’字和‘平抑’二字!做得越像官仓储备布越好!”
李伯一愣,随即领悟,激动道:“三小姐妙计!老朽明白了!虚张声势,乱其阵脚!”
“赵掌柜!”郑秋爽看向赵文轩,“我需要侯府动用所有在金陵及周边的人脉和运力,做三件事:第一,即刻秘密从江南其他未受波及的产地,不计成本,大量收购市面上的平价生丝,有多少收多少!第二,联络与我们交好的几家大商行,统一口径,明日午时,在郑家商行门口,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抛售生丝!第三,将我们‘赶制’出来的那些‘官仓布’,想办法‘泄露’到夜枭控制的仓库附近,让他们的眼线‘偶然’看到大批‘官布’运抵!”
“妙啊!”赵文轩拍案叫绝,“放出官家即将抛售储备平抑物价的风声,同时联合大商行低价抛售现货!那些囤积居奇的鼠辈必然恐慌!只要有一家绷不住开始抛售,整个囤积的链条就会雪崩!”
“不仅如此。”郑秋爽冷冷补充,“墨楼主,还要麻烦听风楼的‘影鸦’,在今晚,给名单上这几个造谣最凶的茶馆老板和泼皮头目送点‘小礼物’——比如,把他们散布谣言的证据,悄悄塞到他们枕头底下。再让他们‘无意中’知道,内务府和金陵府衙,正在追查谣言的源头。”
攻心为上,虚实结合!用情报制造恐慌,用商业手段打击囤积,用官府背景威慑宵小!
“至于那些说星河锦是妖术的…”郑秋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李伯,明日开市之前,在郑家商行门口搭台!将‘星河锦’的织机、染缸、原料,全部搬到台上去!请金陵最有名的几位大儒和丝织行会的老师傅现场坐镇!我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公开演示‘星河锦’从生丝到成品的全过程!用最透明的方式,堵住悠悠众口!同时宣布,郑家将公开部分‘星河锦’的染色工艺,授权给江南信誉良好的织户使用,只收取象征性的专利费用!”
公开工艺!授人以渔!这招釜底抽薪,不仅彻底粉碎谣言,更能瞬间将郑家置于道德高地,赢得中小织户的民心,分化瓦解夜枭的煽动基础!
李伯和赵文轩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无比钦佩的光芒!这环环相扣、虚实相济的组合拳,堪称商业谋略的教科书!
“三小姐(姑娘)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两人齐声应道,斗志昂扬地领命而去。
密室内只剩下郑秋爽和墨鸦。
“很精彩的布局。”墨鸦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真正的审视,“以虚击实,攻心伐谋。失去神力,你依旧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是…”他看向郑秋爽苍白如纸的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你的身体,撑得住明日的公开演示吗?”
郑秋爽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针扎般的头痛。她看着指间死寂的戒指,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虚弱。
“撑不住…也要撑。”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没有退路了,不是吗?这不仅是为了郑家,为了景琰…更是为了告诉吴世勋,告诉皇帝,告诉所有人…”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石壁,仿佛望向未知的远方:
“我郑秋爽,就算没有了那枚戒指,也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让我倒下?除非…踏过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