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灾星与祥云
陈塘关总兵府的演武场,日头正毒。尘土被晒得发白,一丝风也无。
“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家规!”李靖,身着绛色官袍,腰悬宝剑,脸色比锅底还黑,手指着场地中央的少年,气得胡子都在抖。他面前的地上,赫然是一个被轰塌了半边的土石箭垛,碎石飞得到处都是。
场中央的少年,不过七八岁模样,赤着双足,腕戴金镯,颈缠红绫,正是陈塘关有名的“小煞星”——哪吒。他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撇了撇嘴:“爹,不就是个箭垛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这是试试新本事,三头六臂!您瞧,这不挺顺溜?”说着,他身上金光微闪,肩膀两侧竟又幻化出两颗脑袋和四条手臂,六只手里还各自比划着,看得周围的家将们眼皮直跳。
“顺溜?!”李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差点把后山的土地庙都顺溜塌了!惊扰神明,毁坏公物,你…你简直无法无天!给我收了神通,去祠堂跪着!不到天黑不许起来!”
哪吒那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时垮了下来,六条胳膊也耷拉下去:“又跪?!爹,您讲不讲理?我这不是练功嘛,练功哪有不失手的……”
“休要狡辩!”李靖怒喝,正要再训斥,眼角余光瞥见演武场边角站着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青色布裙的少女,看着比哪吒大上一两岁,身形略显敦实,背上背着一个看起来挺结实的、像小龟壳似的藤编书箱。她手里拿着笔和一卷竹简,正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在上面写着什么。阳光照在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透着股与这鸡飞狗跳的演武场格格不入的沉静。
“小玳!”李靖转向她,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带着威严,“你今日的观察记录,可要详实!这逆子的一言一行,都给我记下来!尤其是这些毁坏之物,价值几何,都要算清!回头好向他师父太乙真人禀报,让他老人家知道这孽徒在凡间惹了多少祸事!”李靖特意加重了“祸事”二字,狠狠瞪了哪吒一眼。
被唤作小玳的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圆润白净的脸庞,眼神清澈,带着点龟族特有的温吞。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是,李总兵。学生正在记录:癸卯年六月初七,巳时三刻,演武场。哪吒公子演练三头六臂神通,失手损毁西侧箭垛一座,连带波及后方土石若干。初步估算,修复费用约需……”她顿了顿,似乎在心算,“……纹银三百两。”
“听见没?三百两!”李靖对着哪吒吼道,“这都是民脂民膏!”
哪吒朝着小玳的方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三颗脑袋动作整齐划一:“啧,龟丞相家的小账房!算得可真够细的!小爷我打个喷嚏是不是也要记下来,费纸一张?”他收了神通,变回正常模样,对着小玳做了个鬼脸。
小玳面不改色,提笔又在竹简上添了一句:“哪吒公子对观察记录表示不满,并做出不雅动作。”
“你……!”哪吒气得跳脚。
李靖正要再骂,异变陡生!
只见哪吒头顶上方,毫无征兆地飘来一小片极其古怪的乌云。那云不大,颜色灰黑得发沉,形状拧巴,就像一团脏兮兮的抹布,不偏不倚,正好悬在李靖正上方。
李靖毫无察觉,还在指着哪吒:“今日定要重重罚你,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那片乌云猛地一沉!
哗啦——!
一股冰冷刺骨、还带着点咸腥味儿的水柱,精准无比地从那乌云中倾泻而下,如同有人拿着巨大的水瓢,对着李靖的脑袋兜头浇下!
“噗——!”李靖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心凉,官帽歪斜,精心打理的胡须紧贴在脸上,绛红色的官袍瞬间变成了深褐色,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还保持着训斥的形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演武场瞬间死寂。所有家将都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色通红。
哪吒也懵了,仰头看着那片迅速消散的乌云,又看看落汤鸡似的父亲,三张脸上写满了同样的困惑和一丝……幸灾乐祸?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腕上的金镯子(乾坤圈)和颈间的红绫(混天绫),小声嘀咕:“……我就说试试祥云术嘛,这……这云它脾气好像不太好?”
小玳的反应最快,她迅速合上竹简,从龟壳书箱侧袋里抽出一条干净布巾,小步快走(速度依然比常人慢些)到李靖跟前,双手奉上:“总兵大人,请擦拭。”
李靖终于回过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狼狈直冲头顶。他一把推开布巾,水珠四溅,指着哪吒的手指都在哆嗦,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扭曲变形:
“祥……祥云?!李哪吒!你……你给本官下来!!!”他浑身湿透,官威扫地,此刻只想把这无法无天、连“祥云”都能召来祸水的孽子抓下来狠狠教训一顿。
哪吒一看老爹这要吃人的架势,脚下风火轮“呼”地一声冒出赤红火焰,瞬间离地三尺高,悬浮在半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父亲,虽然心里也有点发毛,但嘴上依旧硬气:“爹!讲点道理!这云它自己不长眼,关我什么事!小玳!你刚才可看见了,我没动它!”
小玳仰头看着悬在半空、一脸“与我无关”的哪吒,又看看浑身滴着水、气得快要冒烟的李靖,默默低下头,再次打开竹简,提笔写道:“……午时初刻,哪吒公子施展疑似‘祥云术’,法术效果出现重大偏差,导致李总兵全身被不明来源冷水浸透,情绪极度激动。公子对此表示否认责任,并采取了……嗯……战略性升空规避措施。”
演武场上,水汽蒸腾,尴尬和怒火也在无声地弥漫。只有竹简上笔尖划过的细微沙沙声,记录着这场由一片“祥云”引发的父子新仇旧怨。而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一块被水浸湿的地面上,一缕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正悄然渗入地下,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