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桃花烙印
江南三月,万物复苏,桃花初绽,水巷尽染春红。
香局后院一棵老桃树,枝繁叶茂,树下落英缤纷,沈怀瑾坐在石凳上捧书小憩,身侧是桑意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像捧着祖传法宝般小心翼翼。
“别动,慎重啊!这是你昨天刚验回来的‘桃花烙案’证物。”她提醒道。
沈怀瑾皱眉:“案子名也太诗意了,听起来像言情。”
苏晚音不知何时已倚在廊柱边,手中端着一盏清茶,目光悠悠:“此案还真和言情……有点关系。”
“我拒绝听八卦。”沈怀瑾立刻起身。
“不是八卦。”苏晚音将茶盏放下,语气低缓:“是命案。”
一语既出,空气微凝。
案情源起临安城南一间香馆,名曰“桃花塌”。
香馆本是小户女家出身女子经营的技艺坊,专供贵妇与士人调香品墨、绘扇作诗,表面风雅清净,实则……暗藏玄机。
三日前,城中名士赵枫夜赴桃花塌赴约,次日清晨却陈尸香阁,死状怪异:
他被“烙”死了。
面颊、胸膛、手臂、背脊,尽是烧灼形状极其规则的桃花印,仿佛有一只灼热铁器,反复在他身上印下。
而更离奇的是——尸身香气四溢,且非腐臭,而是桃花香。
“香尸案?”沈怀瑾蹙眉,“临安近期流行这种审美吗?”
“更怪的在后头。”桑意低声道,“整个桃花塌被封,所有女子皆遣散,但那晚侍赵枫之人——桃娘,却不知所踪。”
“无生无死,不见踪影。”
沈怀瑾手指在石桌上轻叩两下:“香尸、桃印、失踪……好,听起来就很适合我。”
他转身进屋,拿出验尸箱与香料检测包。
“走吧,咱们去探一探这‘桃花塌’,看看‘桃花香’后面,是谁在装神弄鬼。”
桃花塌,外观如普通宅院,门前两株老桃开得正艳,随风落瓣,犹如粉雨。
封条已旧,有些撕裂,门口站着一位衙役,一见香局众人便认得沈怀瑾,连忙施礼。
“沈探使,大人已知您要来,特令放行。”
入内,满室静谧,香气犹存,仿佛一切还停留在三日前。
“尸体就在楼上东阁。”衙役领他们入内。
赵枫之尸已搬入棺中,但棺盖未封,沈怀瑾吩咐开启。
果然,尸身完好无损,却被一朵朵红艳“桃花印”覆盖,极其诡异。
“这些印记……不是火灼。”沈怀瑾皱眉,“是某种‘热香渍’。”
他俯身嗅闻,忽而眼神微变:“果然是……桃心香。”
“什么是桃心香?”苏晚音问。
“一种极为少见的合成香精,用烈酒与桃胶浸泡春芽,然后烘焙压膏,再加温气释放……可渗入皮肤。”沈怀瑾叹气,“某种意义上,和‘纹身’没什么区别。”
“但要烙下整齐图案,只有一个可能——模具。”
桑意一拍桌子:“那就是故意杀人!”
沈怀瑾点头:“而且是极具仪式感的杀人。”
“桃花为刑,香作埋骨……杀他的人,是在‘祭香’。”
“杀人作香?”苏晚音眼神一凛,“是某种香术?”
沈怀瑾正要回答,忽听门外风铃声响,一个宫装老妪手拄铜杖缓步入内。
她眉目慈祥,却语气森然:“你们若敢动桃花塌一草一木,今夜,必有桃魂缠身。”
“哟。”桑意冷笑,“这是给案情送宣传语来了?”
老妪目光一凝:“你们识得‘香母’?”
沈怀瑾闻言神色一震:“你是……昔年‘御香妃’门下?”
老妪叹道:“昔日香宫失火,香妃与弟子皆亡,唯我一人逃出。世人皆忘我,惟桃花记得。”
沈怀瑾问:“赵枫之死,与你有关?”
“无。”老妪轻摇头,“但……我知杀他之人。”
“是谁?”
老妪吐出两个字:
“桃娘。”
空气一静。
苏晚音:“那她如今在哪?”
老妪缓缓指向香阁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小亭:“她在那,三日前就未曾离开。”
几人面面相觑,一起踏入小亭,掀帘之后却只见一副香棺,上面洒满桃花瓣。
“她在……棺里?”桑意小声问。
沈怀瑾深吸一口气:“开。”
香棺开启,众人惊愕不已——
里面竟躺着两具女子尸身,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衣饰,香气四溢,宛若生人!
“这是……双生花?”苏晚音惊呼。
“是‘镜香人’。”老妪神情复杂,“昔日宫中香术秘法,可以香为媒,用镜粉绘面,炼出‘影身’。这两人,一真一幻,若其中一人死,另一人将永不醒。”
沈怀瑾伸手,拈起其中一具女子掌心残香,低声道:
“这便是凶手……她杀了赵枫,自己也断魂一半。”
“她为何要杀赵枫?”苏晚音低声问。
老妪一声长叹:“因赵枫,原是……她的夫君。”
“她为他炼香三年,封香十夜,只为得一夜情深,怎知那人却为富贵弃她而去,另娶官宦女。她忍无可忍,杀了他,又自毁魂香。”
“从此桃香为冢,浮生一梦。”
香局将案情上报,宫中震动,赵家虽恼怒,但证据确凿,难以翻案。桃花塌也终于在五日后彻底焚毁,仅留一片焦香余烟。
沈怀瑾站在残垣边,手中握着那只桃花模具,良久不语。
“你说她,后悔吗?”桑意问。
“她不是杀手。”沈怀瑾低声,“她是‘香者’,只不过太孤单了。”
苏晚音轻轻一笑:“你不也一样吗?天天在香与尸之间打交道,也没疯。”
“那是因为……”沈怀瑾顿了一下,转头看她,“我现在,不孤单。”
苏晚音一愣。
桑意立马跳脚:“喂喂喂!别撒糖啊!后面还有七百多章呢你们俩就黏上了?”
沈怀瑾笑而不语,回头望向临安春色:
桃花香尽,春意正浓。
而下一个谜团,已经悄然揭开了门缝。
沈怀瑾走出香阁,神情凝重。他嘴里叼着一根薄荷香枝,一边思索着香尸案的谜团,一边走向庭院。脚下踩到一片红得异常的桃花瓣,低头细看——
“这……不是普通的桃花。”
他蹲下身,拨开落英,竟发现桃花花瓣之下,藏着一小块烧焦的布料。
“这香味……不像是自然燃烧。”他凑近闻了一口,“是麝香与乳香的混合气味……焚香时混入布料,会留下特殊焦斑。”
“杀人者在毁尸灭迹。”他喃喃自语,“或者,是在试图消除一种痕迹?”
这时桑意悄悄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张纸:“喏,香局收到的匿名信,刚刚衙役送来的。”
沈怀瑾展开纸条,上面只一句话:
“她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桃花落处,是香魂归宿。”
“这是威胁,还是提示?”苏晚音问。
沈怀瑾不答,眼神却在屋中角落的一尊香炉上停住了。
“那个香炉……动过。”他快步走近,手套一套,轻轻掀开香炉盖子。
啪!
里面竟掉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玉片,上刻“逸芳斋”三字。
苏晚音讶然:“逸芳斋,不是那家专门做贵妇香饼的铺子吗?”
“不是,是地下香团的掩护。”沈怀瑾眼神陡然冷峻,“这些年逸芳斋其实在做一种禁香:合魂香。”
“将两人发丝、血迹混合熬香,使香气相通、情魂相牵,若一人香魂断,另一人必随之魂散。”
“这已经不是调香术,是禁术。”
“这案子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几日后,临安再次发生命案。
西湖东岸一位歌姬之死,竟与赵枫之案如出一辙:桃花烙印、香尸不腐。
沈怀瑾与苏晚音连夜赶赴案发现场。
尸体被放置于竹亭中,亭旁一株桃树花开如霞,香气扑鼻。
“又是相同的香调……这说明凶手仍活跃,且极为熟练。”
尸体身旁还摆着一只漆盒,内有一封诗:
桃花一夜魂相烙,香骨成冢意难收。
三生三世谁知我,只留余香枕梦楼。
“这是……”桑意倒吸一口冷气,“他在‘签名’?”
“不。”沈怀瑾道,“他在挑衅我。”
他站起身,望向西湖远处:
“这个凶手,不是普通杀人犯,是个痴人……一个香痴。”
根据沈怀瑾调查,“逸芳斋”表面为香铺,实则聚集了一群信奉“香为情载”的狂人,他们将香当作情感的延续手段。
核心理念是:“以香铭情,以香锁魂。”
而如今的凶案,正是香痴复活旧术的成果。
他突然想起那日老妪所言——“香妃门下仅我一人存世”。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如今的“杀人香术”,要么来自那位老妪之手,要么……
“是她失传多年的师妹所为。”
“我必须见她。”沈怀瑾站起,“立刻返回香局,传唤‘香母’。”
夜深,香局暗灯。
香母披着白衣坐于香室,神色淡然。
“你说的‘香魂之术’,是否已被人盗用?”沈怀瑾开门见山。
香母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她,叫余静。”
“香妃最小的徒弟,天资聪颖,却性情极偏,年仅十四便能独调千香,但她执念极重,痴于‘香魂双生’。”
“她曾经爱上一位官家子,便以香术献身,终被弃。”
“她疯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她拎着一只焚香炉,手腕血流不止,对我说:‘我要让他永生永世记得我。’”
“之后,她消失了。”
沈怀瑾目光凝然:“我想……她回来了。”
“这场香尸案,不止是复仇那么简单。”
“她,是在寻找某人。”
“或者,在寻找……她自己。”
案件告一段落,赵枫案、歌姬案暂时封存。
但沈怀瑾知道,那只是开始。
“逸芳斋”的暗香已撒满临安城,如影随形,潜藏街巷。
桃花仍在盛放,但每一瓣落下,都像是某种预兆。
香母临走时留下最后一句话:
“若你闻到有人身上有三种香:桃心香、麝雪香、断意香——便是她。她已成香魂,不再是人。”
苏晚音轻声问他:“你怕吗?”
沈怀瑾笑笑:“怕有用吗?”
“我现在最怕的……是案子断得太快,没得写。”
桑意:“……”
“你不是法医吗?”
“我现在是专职编剧。”
他站在桃花树下,长风吹起衣袍,目光深邃。
——桃花尽处,香魂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