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赤榴记
民国50年,台湾
大树佝偻着背,像一棵被风雨压弯的老树,在自家那片日渐萧索的番石榴园里徘徊。往年这个时候,园子里早该挂满硕大青翠、飘着清甜香气的“福气果”了。传说吃了他的番石榴容易怀上孩子,所以远近的果贩都抢着来订货。可今年老天爷不开眼,雨水少得可怜,果子稀稀拉拉,又小又涩。
“唉……”大树重重叹了口气,驼背显得更弯了。今天媒婆王婶又给他介绍了个姑娘,结果人家姑娘远远瞧见他佝偻的身影,连面都没见就走了,只留下一句刻薄的嘲笑:“嫁个驼背?我以后生的孩子岂不是也要成罗锅?”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大树心里。他快三十了,家贫人丑,娶妻生子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沮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村子后山的僻静处,从怀里掏出一根粗糙的麻绳,颤巍巍地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他把头慢慢伸进绳圈,浑浊的泪水滚落下来:“爹,娘……儿子没用,活着也是累赘……”
就在他准备蹬开脚下石头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不远处另一棵树下,似乎也挂着个人影!大树一惊,猛地抬头望去——月光下,一个穿着白色粗布衣裳、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正踮着脚,把脖子往另一根垂下的布带里套!
“啊!使不得!”求生的本能和对他人生命的敬畏瞬间压倒了自己的绝望。大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绳圈里挣脱出来,踉踉跄跄地扑过去,一把抱住那女子的腿,使劲把她往下拽!
“啊!”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枯草落叶中。
“咳咳咳……”女子剧烈地咳嗽着,惊恐地看着大树。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大树顾不得自己摔得生疼,焦急地问,“有啥想不开的?你还怀着孩子啊!”
女子看着大树关切的眼神,泪水决堤般涌出,刚要开口——
“在那里!那个贱人果然在这里!”一声尖厉刻薄的叫骂划破了寂静。只见一群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薄嘴唇的老妇,叉着腰,正是江东村有名的悍妇金瓜。她旁边是个满脸怒气的壮实汉子,女子的丈夫国文。后面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邻居。
“好你个不要脸的阿榴!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原来是跑到这野地里跟野汉子私会来了!”金瓜几步冲上来,指着阿榴的鼻子破口大骂。
“娘!我没有!我……”阿榴惊恐地辩解。
“没有?”金瓜一口唾沫差点啐到大树脸上,“都被我们抓奸在床…哦不,在野地了!还敢狡辩?国文!给我打死这个败坏门风的贱货!”
国文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二话不说,抄起手里赶牛用的粗木棍,劈头盖脸就朝地上的阿榴打去!
“啊!啊!国文…饶命啊…娘…”阿榴蜷缩着护住肚子,发出凄厉的惨叫,棍棒无情地落在她单薄的身体上。
“住手!”大树看得目眦欲裂,他猛地冲到阿榴前面,试图挡住棍子,“你们误会了!我只是碰巧路过,看见她要上吊才……”
“呸!路过?这么巧?”金瓜啐了一口,“看你那猥琐样,就不是好东西!给我一起打!”
眼看棍子又要落下来,大树急中生智,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呆的举动——他猛地解开裤带,把裤子褪到膝盖,露出下身,对着众人嘶吼道:“你们看清楚!我…我生过病!早就废了!根本不能行男女之事!我怎么跟她有奸情?你们冤枉好人,要害死她吗?!”
火把的光照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大树确实有严重的生理缺陷。现场瞬间一片死寂,只有阿榴压抑的哭泣声。国文举起的棍子僵在半空,金瓜也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哼!算你这残废还有点自知之明!”金瓜反应过来,脸上挂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大树一眼,又转向阿榴,“死贱人,算你走运!还不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她粗暴地一把揪起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阿榴,在邻居们复杂的目光中,强行把她拖拽走了。国文也狠狠地瞪了大树一眼,跟了上去。
大树颓然地提起裤子,看着阿榴被拖走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担忧和不忍。他认得那个悍妇金瓜,是江东村出了名的恶婆婆。阿榴姑娘落在她手里,以后的日子……
金瓜是江东村臭名远扬的悍妇,她守寡20年把国文拉扯大,到了国文成家立业的年纪,她便看中了清秀可人的阿榴,执意要阿榴做儿媳为金家传宗接代,可过门后不久,算命的却说阿榴与自己八字不合,五行相克,于是金瓜将阿榴视若仇敌,非打即骂,更有甚者,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诬陷阿榴偷男人。有一天国文的表妹阿艳来拜访,阿艳是否妖艳妩媚的女人,她心机极深,将国文勾引,金瓜本就厌恶阿榴,于是将阿艳纳为妾,阿艳与金瓜处处刁难着阿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阿榴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怀孕了,金瓜与国文的态度有了360度的转变,他们令阿艳侍奉阿榴,整天围着她转,阿艳不甘,于是造谣阿榴腹中胎儿非国文骨肉,金瓜再次拳脚棍棒相加,阿榴连夜跑了出来,走投无路之下竟,欲上吊自杀,于是有了开头的一幕。
自那晚之后,大树常常对着果园发呆,想起阿榴那双含泪绝望的眼睛,魂不守舍。
这天深夜,果园看守小屋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啜泣声。大树惊醒,披衣起身,提着油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惨白的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棵番石榴树下。正是阿榴!她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衣衫褴褛,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嘴唇冻得发紫。
“阿榴姑娘?!”大树又惊又喜又忧,“你…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孩子……”
阿榴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惶和无助,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恩…恩公…我…我无处可去了…他们…他们把我赶出来了…孩子饿得直哭…我…我只想摘几个番石榴充充饥…”
大树的心揪紧了。他连忙侧身:“快!快进屋!外面冷,孩子受不住!”他顾不上多想阿榴为何浑身湿透,也顾不上深究她是怎么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跑到这里的。
他把阿榴母子让进简陋却还算温暖的小屋,生起火,煮了热粥。阿榴喂着孩子,自己却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大树注意到,阿榴的身体一直冰凉,靠近火堆也感觉不到暖意。孩子倒是吃饱了,沉沉睡去。
阿榴母子在果园小屋住了下来。说来也怪,自从阿榴来了之后,原本枯败的番石榴园仿佛被注入了生机。果树一夜之间变得枝繁叶茂,绿叶间挂满了沉甸甸、青翠欲滴的大番石榴!更诡异的是,其中有两个石榴,长得格外硕大,表皮不再是青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妖异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深红色!
大树看着那两个红得发亮的石榴,心里直犯嘀咕。他摘下一个,入手冰凉,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点腥甜的异香直冲脑门,让他有点眩晕。
“大树哥,怎么了?”阿榴抱着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幽幽的。
“啊?没…没什么。”大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石榴,“就是…这果子长得太怪了。”
就在这时,一个挎着大竹篮的老婆婆走进了果园,正是专门在十里八乡收水果的崔婆婆。她一眼就看到了大树手里的红石榴,眼睛瞬间亮得像发现了金子!
“哎呀呀!大树啊!你可真有本事!”崔婆婆几步冲过来,一把抢过大树手里的红石榴,爱不释手地摸着,“这红石榴可是稀世珍宝!老婆子我收了这么多年果子,头一回见!多少钱?我全要了!以后你这园子里结出多少这样的红石榴,我统统包圆了!”崔婆婆爽快地付了比普通番石榴高出十倍不止的钱,宝贝似的抱着那两个红石榴走了。
大树拿着钱,心里却更加不安。他回头看看阿榴,阿榴只是低着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看不清表情。
江东村,金瓜家。
金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阿艳进门快一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天天盼着抱孙子,眼珠子都快盼出来了。
这天,崔婆婆神神秘秘地找上门来,从篮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血红的石榴,压低声音说:“金瓜大姐,老婆子弄到个好东西!这叫‘宜男圣果’,灵验得很!只要吃了它,保管能怀上!”
金瓜一听,眼睛放光,立刻掏出大价钱买了下来。崔婆婆一走,她捧着那红石榴,那股奇异的腥甜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勾得她口水直流。她想着先给阿艳吃,可实在忍不住诱惑,心道:“我尝一小口试试,应该不打紧……”她掰下一瓣,塞进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点铁锈味的甘甜汁液瞬间充斥口腔,金瓜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喉咙直冲小腹,舒服得她打了个激灵!这味道太迷人了!她控制不住,三下五除二,把整个红石榴都吃了个精光!嘴角沾满了猩红的汁液。
晚上阿艳回来,看到婆婆嘴角血红,眼神迷离,吓了一跳:“娘,您吃啥了?怎么这样?”
金瓜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把剩下的另一个红石榴递给阿艳:“喏,崔婆婆给的‘宜男圣果’,你也快吃了!吃了就能怀上我金家的孙子!”
阿艳将信将疑,但闻到那香味,也忍不住咬了一口。那奇异的味道同样让她瞬间着迷,她也很快把整个石榴吃光了。
从此,金瓜和阿艳就迷上了这红石榴,三天两头催崔婆婆送。说来也“灵”,没过多久,阿艳果然呕吐起来,一查,真怀孕了!金瓜乐得合不拢嘴。
可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金瓜自己,一个守寡几十年、年近五十的老妇,肚子竟然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开始她以为是发福,可那肚子鼓胀的速度和形状,分明就是怀孕的样子!她吓得魂飞魄散,偷偷去看了好几个大夫,大夫们把完脉,都一脸古怪地确认:“金大娘…您…您这确实是喜脉啊!”
这消息像炸雷一样在江东村传开了!儿子国文和媳妇阿艳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娘!您…您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国文气得浑身发抖,“在外面偷人有了野种,还藏着掖着?我们金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没有!天打雷劈啊!国文,我是你亲娘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怎么会……”金瓜捶胸顿足,指天发誓自己清清白白。
可谁会信?街坊邻居们更是议论纷纷:
“啧啧,真是报应!以前天天骂阿榴偷人,恨不得把人家打死,结果自己一把年纪偷人怀上了!”
“就是!亏她还有脸骂别人!前几天我还看到她在菜市场和猪肉荣眉来眼去,金瓜这老货,心肠太毒,活该!”
“不是猪肉荣,是白菜兴,我亲眼看到她在白菜兴面前扭着屁股,搔首弄姿。”
“可怜阿榴那姑娘了,多好的人,被她磋磨死了……”
金瓜听着这些刺耳的议论,羞愤欲绝。她无法接受自己“怀孕”的事实,更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她找来粗麻绳,狠狠地勒在自己鼓胀的肚子上,痛得死去活来,可肚子纹丝不动!她又跑到河边,搬起大石头往肚子上砸!结果石头被弹开,肚子依旧高高隆起,像个巨大的、无法摆脱的诅咒!
一天,金瓜和阿艳刚买完红石榴从崔婆婆那出来,正喜滋滋地往家走,迎面被一个身穿白色道袍、手持拂尘的道士拦住了去路。道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
“无量天尊!二位施主请留步!”道士的声音清越,“你们手中之物,乃是大凶大邪之物,万万不可再食!”
金瓜和阿艳一愣,随即满脸不耐烦。
“哪来的野道士,胡说八道!”金瓜护住怀里的红石榴,“这可是能怀上金孙的‘送子仙榴’!”
“就是!快让开!”阿艳也帮腔。
道士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执迷不悟!”他身形一晃,快如闪电,竟从金瓜怀里夺过一个红石榴,狠狠摔在地上!
“啪嗒!”石榴应声碎裂!
然而,流出来的不是鲜红的果肉汁液,而是一滩腥臭扑鼻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更恐怖的是,无数白花花、肥滚滚的蛆虫正从那滩粘液中疯狂地蠕动、翻滚出来!
“啊——!!”金瓜和阿艳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道…道长救命啊!”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我们…我们肚子里……”
“唉!”道士阎道长叹息一声,“你们腹中所怀,并非胎儿,而是怨气与邪祟所化的妖胎孽蛊!如今已深种腹中,生根发芽,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打落。只能…待其瓜熟蒂落之日了。”
金瓜和阿艳一听,吓得几乎晕厥过去。阎道长从袖中取出两道画着朱砂符文的黄符:“此符贴身佩戴,可暂时压制邪气躁动,保你们暂时平安。切记,莫离身!”婆媳俩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接过符纸,紧紧捂在怀里。
阎道长看着她们仓惶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目光转向了远处大树果园的方向,喃喃道:“看来,那怨气源头,就在此处了。”
不久后,金瓜与阿艳同一天临盆,当国文眼睛看向二人盆中胎儿,不禁面露难色——那哪是胎儿,分明是一摊蠕动的虫。肚子刚消下去的婆媳两人,不一会肚子又大了起来,周而复始。只得再去求助道长。道长又取出两道符,说:“我已确定邪气来源于石榴园,你们只需用符咒化灰融水服用,便能远离邪祟。”婆媳两人纷纷道谢,挺着虚弱的身体离去。
阎道长来到大树的番石榴园。园内番石榴挂满枝头,生机勃勃,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尤其那些血红的石榴,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道长何故来此?”一个幽幽的女声响起。阎道长转身,只见阿榴抱着孩子,那孩子此刻却异常安静,像个人偶。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棵挂满红石榴的树下。
“贫道阎玄清,为解江东孽胎之祸而来。”阎道长稽首,“女施主,你怨念深重,借这榴木生气显化复仇,贫道已尽知。那金瓜婆媳作恶多端,自有天谴。然以这妖榴惑人,使其怀上孽蛊,恐有损阴德,不利你轮回往生啊。”
阿榴沉默片刻,眼中血泪缓缓流下,声音凄楚:“道长明鉴。那日恩公救我性命,我回到家中,金瓜和国文怕我泄露他们诬陷我的丑事,更恨我‘偷人’让他们蒙羞,竟…将我五花大绑,口塞破布,坠上大石……沉入了村后的黑水潭!我…我死得好冤啊!我儿…我儿也随我而去……”她怀中的襁褓竟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阿榴的身影变得有些透明,充满了无尽的悲愤:“我不甘心!一缕怨魂不散,感应到恩公果园中榴木的生机,便依附于此。那红榴…那红榴是我的血泪所化!是我的怨气所凝!我要让金瓜和那贱人阿艳,也尝尝被千夫所指、生不如死的滋味!我要让她们…怀上这世间最肮脏的‘孽种’!”
阎道长听罢,长叹一声:“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她们孽蛊缠身,报应已在眼前。女施主,放下执念吧。贫道可为你诵经超度,助你早登极乐。”
阿榴眼中的血泪渐渐止住,身上的戾气也慢慢消散,她看向果园小屋的方向,眼神变得柔和而哀伤:“好…我答应道长…只是…恩公他…待我极好…”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果园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竟是金瓜和阿艳!她们手里提着油桶和火把,脸上带着疯狂和怨毒!
“就是那个女鬼!是她害我们!”金瓜尖叫着,“烧了她的老巢!让她魂飞魄散!”
“烧!烧光这鬼园子!”阿艳也歇斯底里地喊着。
她们不顾阎道长的喝止,将油桶里的油疯狂泼向果树和看守小屋,然后点燃了火把!
“不——!”阎道长和大树的声音同时响起!
大火瞬间冲天而起!干燥的树木和茅屋遇火即燃,熊熊烈焰吞噬着果园,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
火光中,阿榴的身影在即将消散的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她飘到惊骇欲绝、想要冲进火海的大树面前,脸上带着诀别的微笑。
“大树哥,别过来…”阿榴的声音飘渺,“大树哥…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知道我…不是人……”
大树泪流满面,拼命点头:“我知道!阿榴!从你那天浑身湿透、身体冰凉,我就猜到了!后来…后来我发现你没有呼吸和心跳…我就全知道了!可我不怕!我愿意!你是这世上待我最温柔的人!”
阿榴眼中再次涌出血泪,化作一颗晶莹剔透、如同红宝石般的石榴,飘到大树手中:“大树哥,谢谢你,谢谢你的收留,谢谢一直以来对我们母子的照顾,你真是个大好人,吃了它,这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礼物…”她的身影在火光中如同水波般荡漾,笑容凄美,“好好活着…”
“阿榴——!”大树撕心裂肺地哭喊,眼睁睁看着阿榴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烈焰与浓烟之中。他悲痛欲绝,却还是颤抖着,将那颗血红的石榴,连皮带籽,一口一口,混着滚烫的泪水,咽了下去。
大火烧了一夜,果园化为一片焦土。大树在灰烬中找到了阿榴的遗骸——几块被水泡得发白的骨头。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敛,埋葬在果园中央,立了一块简陋的木牌:“爱妻阿榴之墓”。
阎道长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诵念着往生咒。
大树猛地转身,眼中充满愤怒和不解:“道长!你为什么要帮她们?如果不是你…阿榴就不会被她们发现!就不会死!”
阎道长平静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贫道并未帮她们。我早知道那婆媳二人心怀鬼胎,那两道符,不过是随手乱画的废纸,毫无灵力。”
大树愣住了。
“人在做,天在看。真正的因果报应,何须贫道插手?”阎道长望向江东村的方向,“她们的报应,已经到了。”
此刻的金家,正上演着一场人间惨剧。阿艳见金瓜出门,立刻偷偷带着自己的情夫溜进金瓜房间,翻箱倒柜,把金瓜攒了一辈子的金银首饰和地契都搜刮出来。两人正得意时,提前下工回家的国文撞了个正着!
“奸夫淫妇!敢偷我娘的东西!”国文怒吼着扑上去和奸夫扭打在一起。
阿艳见事情败露,奸夫又打不过国文,情急之下,抄起桌上的剪刀,狠狠地捅进了国文的胸口!
“呃……”国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阿艳,缓缓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金瓜回来了!看到屋里的惨状,她尖叫起来。邻居们和闻讯赶来的警察迅速将阿艳和奸夫抓住。
金瓜大声咒骂阿艳心肠歹毒,谋杀亲夫,伙同奸夫偷走夫家财产。
“金瓜!你这个老毒妇!是你杀了阿榴!是你把她沉潭的!”阿艳在警察手里疯狂挣扎,指着金瓜大喊,“警察!抓她!她才是杀人犯!”
“你胡说!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杀了我儿子!”金瓜扑上去撕打阿艳。
两个女人在警察的拉扯下还在互相咒骂、揭短。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着她们之前的“鬼胎”丑事。
突然,争吵中的金瓜和阿艳同时僵住了!她们惊恐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那隆起的腹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像吹气球一样,越来越大,皮肤被撑得透明发亮,青筋血管根根暴起!
“不…不要…”金瓜发出绝望的呻吟。
“啊——!”阿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嘭!嘭!”两声沉闷而恐怖的巨响!无数密密麻麻蠕动的白色蛆虫,如同喷泉般四溅开来!溅了周围人一身!
金瓜婆媳的惨死,成了江东村人茶余饭后惊悸的谈资,也成了因果报应最骇人的注脚。
大树埋葬了阿榴,心灰意冷。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自己佝偻了二十多年的脊背,竟一天天挺直了起来!原本因自卑而低垂的头颅也能昂然抬起。当他站在水缸前,看着水中那个虽然饱经风霜却已称得上端正挺拔的身影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神奇的是,那片被烧成焦土的果园,一场春雨过后,竟冒出了无数嫩绿的新芽!新苗长得飞快,不到一年,便又是满园苍翠,枝头挂满了比往年更大更水灵的番石榴!生意好得不得了,大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这天,大树正在园子里指挥工人采摘,邻居张伯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脸神秘又兴奋:“大树!大树!好消息!我给你找了个手脚麻利的女工,包你满意!”
大树擦了把汗,笑道:“张伯,您费心了,人在哪呢?”
张伯往身后一指:“喏,在那儿呢!”
大树顺着张伯手指的方向望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一个穿着素净蓝布衣裳的年轻女子,正挎着个竹篮,站在一棵结满果实的番石榴树下。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大树手中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被狠狠地擂了一拳!
那张脸,那张清秀温婉、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脸,分明是阿榴!
女子看到大树,也是浑身一震。她清澈的眼眸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大树一步步,像踩在云端,又像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走到女子面前。他颤抖着伸出手,想碰触,又怕是一场幻梦。
“阿…阿榴?”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女子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用力地点着头,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带着泪花的真实笑容。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全身,大树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将女子紧紧拥入怀中!两人相拥而泣,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肩头。阳光暖暖地照着,满园的番石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仿佛在为这失而复得的奇迹而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