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抵押克罗心戒指
“行啊,”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
“结清是吧?”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得让李雅下意识后退半步。但他只是用力扯下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沉重的克罗心戒指。金属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戒圈内侧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
“叮”一声轻响。
戒指被他精准地丢进了李雅面前那个还残留着水珠的不锈钢洗菜盆里。冰冷的金属撞击着廉价的不锈钢盆壁,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回响,在水珠间弹跳了几下,最终沉在盆底,像一颗被遗弃的黑曜石心脏。
“这个押你这儿,”王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够不够抵昨晚的酒钱和地毯、杯子?”他指了指盆底的戒指,又指了指身后那片被他“加工”得更惨不忍睹的地毯。
“至于洗杯子……或者教调酒,”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锁住李雅的眼睛,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等我把它赎回来再说。”
说完,他没再看李雅的反应,径直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残留的酒气和海盐味,走向狭小的、堆满待洗杯碟的浴室。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里面随即响起的、哗啦啦的水流声和瓷器碰撞的声响——笨拙、生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的认真。
李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洗菜盆里,那枚克罗心戒指静静地躺着,沉甸甸的,压着盆底薄薄的一层水。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透过空气传来,烙在她的皮肤上。窗外,城市的喧嚣声浪开始涌起,老空调还在轰鸣,窗台上的钢镚停止了跳动。
这个混乱的、散发着栀子香、龙舌兰酒气和昂贵金属味道的早晨,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继续鲜活地、固执地向前滚动着。她低头看着那枚戒指,又抬头望向紧闭的浴室门,里面传来的磕碰声让她心烦意乱,却又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黑白分明的世界里,激起了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一圈又一圈浑浊而复杂的涟漪。
李雅盯着那枚戒指,指尖在廉价的围裙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王浩那句“等我把它赎回来再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狼狈和赌气的回音。赎?拿什么赎?一个连信用卡都被冻结的少爷?她几乎能想象出他那位“冻结副卡不止一张”的父亲,是如何雷霆震怒地切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这枚戒指,与其说是抵押,不如说更像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带着讽刺意味的信物。
“关你屁事!”——她刚才的尖锐回击还在耳边,此刻却像一根小刺,扎得她自己有点不舒服。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被看穿的不安。那本翻烂的《国际调酒师手册》,那个藏在吧台下的、关于“冷冻杯壁至挂霜”的执念……那是她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和醉话的堡垒里,唯一能抓住的、通向不同未来的浮木。现在,这根浮木被一个狼狈的闯入者发现了。
她烦躁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不再看那枚戒指。目光扫过那片被王浩“加工”得更显狰狞的波斯地毯——暗红的酒渍和深褐的咖啡渍纠缠着,在陈旧的织物上形成一幅怪诞的抽象画,旁边还躺着那双他脱下的橡胶手套。空气里,栀子香薰的甜腻、龙舌兰的残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年轻男性的汗味和淡淡的海盐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母亲那句“别让男人的酒气腌入味”如同幽灵的低语,再次缠绕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烦乱,走向窗台去收自己晾晒的调酒师制服。白色的衬衫和黑色马甲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带着洗涤剂干净却廉价的味道。这是她的盔甲,是她在这个城市赖以生存的证明。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水汽裹挟着更浓郁的洗洁精廉价柠檬味涌出来。王浩站在门口,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昂贵的纪梵希衬衫袖子湿了大半,紧紧贴在小臂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的木然,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李雅。
他手里端着一个塑料盆,里面堆满了洗过的玻璃杯——高脚杯、威士忌杯、雪克杯。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盆底积了一小滩。杯子洗得……很努力。大部分是干净的,但细看之下,杯壁上残留着一些未洗净的指纹印和水渍干涸后的圈痕,杯底甚至还粘着一点没冲掉的泡沫。显然,这位少爷对“洗干净”的标准,和他对“洗地毯”的理解一样,充满了认知偏差。
“洗好了。”王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把盆往厨房那狭小的操作台上一放。塑料盆底与台面接触,发出不大不小的闷响。几滴水溅了出来,落在李雅刚收下来的、叠好的白衬衫袖口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李雅的目光从那片湿痕,缓缓移到盆里的杯子上。她的眉头一点点拧紧。这算什么?敷衍?还是他以为这样就算“洗好了”?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这不仅仅是对杯子的不满,更像是对他整个闯入、打乱她秩序、看穿她秘密、留下一地狼藉后还如此“理直气壮”的愤怒总和。
她没说话,只是快步走过去,动作带着压抑的火气。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个威士忌杯,对着光线一看——杯壁内侧靠近杯口的地方,清晰地印着半个油腻的指印。她甚至能想象出昨晚某个醉醺醺的客人,用沾着薯片碎屑的手指反复摩挲杯口的场景。
“这叫洗好了?”李雅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她把那个杯子重重地怼到王浩眼前,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指纹!水渍!泡沫!你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那道手腕内侧的红痕在动作间又显露出来,像一条无声的控诉。
王浩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气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浴室冰凉的门框上。他看着她因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指着杯子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污渍”的、带着薄茧的手指,看着她手腕上那道刺眼的红痕……一种混合着错愕、难堪和被羞辱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昨晚在酒吧的狼狈,信用卡冻结的难堪,被赶出舒适圈的茫然,以及此刻被一个在他看来生活在“底层”的女孩指着鼻子骂的窝火,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少爷脾气。
“你他妈有病吧?”王浩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被激怒的戾气,琥珀色的瞳孔里燃起火星,“几个破杯子而已!洗了还不行?你以为这是米其林后厨?”他一把挥开怼到面前的杯子,动作带着失控的力道。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那只威士忌杯脱手飞出,狠狠撞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瞬间粉身碎骨!透明的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样溅射开来,有几片甚至弹到了李雅的拖鞋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里廉价柠檬洗洁精的味道、龙舌兰的余韵、栀子花香、还有此刻弥漫开的、冰冷的玻璃碎裂的粉尘气息,混杂在一起,浓烈得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