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情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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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光乍泄

明正统十三年冬,北京。

一连下了几天的雪,染白了北京城郊的那片竹林。

天语牵着星婵的手飞快地穿进竹林里。速度之疾,以致竹叶上的积雪被整排震落。他们又急速地闪进一个山洞里。

洞子被篝火照亮了。

星婵紧紧地依偎在天语的怀里。

这个山洞是他俩的新家。荣天语和许星婵这对来自民间的情人,历经生离死别,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许星婵原是朱祁镇的爱妃,朱祁镇因为没有满足蒙古族瓦剌部落的无理要求,不断派人保护自己的边疆,有的时候还亲自上前方视察。星婵便趁朱祁镇离宫之际,逃出宫来,与天语星夜私奔至此。

宫里发生了这样频繁的战事,谁也没有心情去管后宫,因而他们暂时安全得很。世间能胜得过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的东西,想必也就只有爱情了。

“冷吗?”天语一低头,正好将半边脸贴在星婵的额头上,并下意识地拉了拉棉被。

“不冷。”星婵用手攀住天语的脖子,柔情百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会如此的温暖。天语,我不后悔,真的,我不后悔逃出皇宫。我决定了,这辈子,我再也不做兰妃娘娘了,我只做你的妻子。就算今生今世都只能躲在这个山洞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会快乐地死掉的!”

“别说傻话好不好?”天语扶起星婵,目光柔和地看过去。“不是说好的吗?谁都不许提死字。我们谁都不能死,不准死。就是死,我们也要做一对快乐的鬼鸳鸯!”

“快乐的鬼鸳鸯!”星婵的心微微地颤动着,眼睛里漾着汪汪的泪花。她动情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为她历尽辛酸的男人,此时此刻是那么地高大,那么地让人倚赖。

天语一脸灿烂,双手捧起星婵的脸,出神地看着。“你放心!”星婵自信地说:“皇上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的。皇上在外御驾亲征忙得很,根本顾不得我。等他发现我丢了,肯定会派人到城外去找,根本不会知道我们藏在这儿!”星婵一股脑儿的将荣天语最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天语微微一笑,将星婵拥进了怀里。这是逃难以来天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拥着她。对未来,苦也好,累也罢,只要两颗相爱的心彼此依偎彼此温暖,死也甘愿了。篝火不停地爆着火花,这是洞房花烛夜喧天的鼓乐。

纸包不住火,事情到底给朱祁镇发现了。

“贱人!”朱祁镇气得踹翻了桌子,桌上的杯具震落了一地。

“来人,去给朕把那个贱人追回来!城里城外,天涯海角,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挖出来!”朱祁镇冲出宫门口张牙舞爪地喊着。

“喳!”几排锦衣卫同声应着,便迅速地向外撤去。

朱祁镇怒不可遏。“朕是皇帝,在外连吃败仗,想不到竟是你这个贱人给败坏的!让朕捉住了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以解朕的心头之恨!”

天语和星婵就这样隐居了起来。早上,他们一同到对山采集鲜果,猎杀野物;傍晚一同负薪而归。伴着山中晨露清岚、日落虹霓,岂不比笼中鸟的生活自在的多!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转眼间时光碾过暖春,已然西风萧索,冬寒料峭了。

这天深夜,星婵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天语手里颤颤微微地托着这个小生命。“哇!哇!哇……”孩子哭着。

“是个儿子!是个儿子!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天语脸上布满了笑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向星婵点头。“看!我有儿子了!星婵,咱们有后了!”

星婵满脸都是喜悦的汗颜,她也托着另一个婴儿朝荣天语狂喜:“看!还有个女儿!咱们还有个女儿!”

两个婴儿并在一起,不谙世事的小生命只是不停地啼哭,他们哪里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无休无止的苦难。

天语兴奋地手足无措,他激奋地抓起星婵的双手:“星婵,我们有孩子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是我们的重生!”

星婵也激动地不知如何措辞,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眼里闪动着已为人母的喜悦的泪珠。天语手一伸,将星婵揽进怀里。听着这宛如天籁的啼哭声,星婵悠悠地说:“天语,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天语抱她更紧了。“是!是!父亲!我是父亲了。这一刻,我仿佛等了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这一刻已然来临,就算此刻我被皇帝处以极刑千刀万剐,我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星婵猛地起身,用手蒙住了他的嘴:“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不是皇上的妃子,从一开始就不是,是他拆散了我们,是他先棒打鸳鸯的!”

天语抓住了她的手,紧张而心疼地说:“好好好,我以后再也不说了!你别激动,也不要生气,你现在身体很虚弱,生气是会生病的。咱的孩子可离不了他们的娘啊!”提到孩子,星婵安静了,目光顺着孩子看过去。

红扑扑的小脸,眉毛浅浅的,两对熟睡的眼睛此刻正合成了两条狭长的细缝。他们微微喘着呼吸,四只小手时不时地晃动着。多可爱的两个孩子啊!洞外雪地冰天,洞中却温暖如春。想必,这温暖不仅仅是篝火的热度,而是两颗火热滚烫的心彼此交融而释放出的爱吧。这爱,来得激切,来得猛烈,来得弛魂宕魄!

命中该来的劫数总是避之不了。锦衣卫不仅不是普通的皇宫守卫,搜寻功夫那是一顶一的拿手。不久,两个大人以及两个不足月大的孩子就被逮到了朱祁镇面前。

天语和星婵被侍卫押着跪倒在朱祁镇脚下。身旁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小卒抱着两个孩子。“哇!哇!哇……”孩子数声凄惨的叫声撕碎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肠,尤其是天语和星婵。两个人紧张心疼地看着这两条无辜的生命,说不定眨眼间他们就可能另去投胎了,那哭声像两柄锐利的尖刀切割着他们的每一寸肌肤,令他们肝肠俱断。

“贱人!”朱祁镇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真是色胆包天!”

下跪的两个人早已泪流满面,却面不改色,毫不畏惧。听到朱祁镇的两声怒斥,反而更加从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欣然一笑,便正色目视前方。

“说话呀!”朱祁镇继续咆哮着:“是丑事张扬败露,羞于启齿吧?!哼,有胆子私奔偷情,怎么没胆子承认啊?”荣许二人依旧从容不迫。

“哼,兰妃!”朱祁镇直指星婵:“你真是活腻了!好好的日子你不过,好好的清福你不享,自甘下贱,和这个野男人苟且偷情!”他又扯过两个啼哭的婴儿,高举眼前,瞪着这两个让他羞见臣民的野种。孩子受了惊吓,更是嚎啕不已,满脸的泪纵横交错。这一扯,使两个人心惊肉跳,生怕已暴跳如雷的皇帝会迁怒到孩子。

“偷情不止,还生下两个该死的孽种,该死!该死!”已气冲牛斗的朱祁镇瞪着两个孩子,眼睛里冒着火星,恨不得将这两个孩子焚毁殆尽。终于朱祁镇失去了理智,发疯一样的大吼了一声。臣下都吓得低垂着头,不敢多言。天语和星婵惊呆了,星婵更是惊魂不定,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她摇着头,好像要知道朱祁镇会做出什么事来。

朱祁镇又大吼了一声,将两个孩子重重地摔了出去。

天语和星婵早已经吓破胆,本能地挣脱开侍卫的拘押,冲出去接住了飞出去的两个孩子。他俩又本能地打开被子细心检查,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朱祁镇怒气冲天,对着身边两个侍卫一挥头,两个侍卫很快就领会了朱祁镇的意思,立即上前去夺孩子。天语和许星婵拼命地将孩子抱紧在胸前,拼命地去扯开拦在前面的大手,他们整个身子扭动着、激愤着,生怕一撒手一眨眼两个孩子会消失。

“放开我的孩子!放开我的孩子!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无辜的!你们这帮强盗,不要抢走我的孩子!放开!你放开……”两个人和侍卫们纠缠着,各不相让。

在场的大臣,竟没有一个人敢下跪替他们求情。

更多的侍卫涌上来。“放开我的孩子……”有几个侍卫把长枪架在荣天语脖子上逼他就范。到底是人多,孩子又回到了侍卫的手里。这一番撕扯,孩子已呛得直咳,小手乱抖着要挣脱这些大手,再回到爹娘的怀抱里。“孩子!我的孩子……”星婵放声痛哭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狗皇帝!”天语竭力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侍卫死死地摁在地上不能动弹。

“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星婵叫着,膝行到朱祁镇的脚边,身子匍匐在地,苦苦哀求道:“皇上,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他们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他们还只是个吃奶的孩子啊,是无辜的呀!求皇上,饶了他们吧!”

“星婵!”天语声嘶力竭,弓着身子向星婵看过去,仿佛要释放浑身的力量。“别求他!别求他!今天我们豁出去了!”星婵泪水狂溅而出,她已无计可施。

“朱祁镇!”天语恶狠狠地瞪着他。“要杀要剐要活埋你痛快点,有种你先杀了我!你个横刀夺爱,坏人姻缘的刽子手!我和星婵从十四岁就开始相爱,在你没有出现之前,我们的生命里只有美好只有幸福。星婵八岁的时候就没了爹娘,我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每个月的十五是我俩最开心最激动的日子。我们都会牵起彼此的手,去村外的小草原上牧马、放羊。我会吹牧笛给她听,她会跳舞给我看。天黑了,我们就在牧野里搭个帐篷,一起看月亮,比赛数星星。累了我们就胡乱地躺在一起,我会哼着牧歌哄她入睡……”

朱祁镇怒视着天语。他的故事的确感人。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勾引朕的女人!尤其可恨的是,还生下了这孽根祸胎,这是最最不可饶恕的!

“可是……”天语脸色煞白,眼睛里跳动着火星,翻了一下白眼,将杀人的目光射向了朱祁镇。“你出现了!你是个恶魔!你把魔爪伸向了那个小草原,伸向了星婵,伸向了我所有的幸福!”

星婵紧闭着双眼,这番话,已深深戳痛了那埋藏已久的伤处,泪又重新爬上了那张年轻俊俏的脸庞。她眼前又浮现了那惨烈的一幕。这一幕,真是生离死别的一幕:

朱祁镇远远地站着。一群便衣侍卫拼命地拽住星婵的衣袖,想把她拖离天语拉她的手。天语死死地抓着星婵的手,尽管侍卫们涌上来抱住他,撕扯他,可他就是不放手。“天语,救我!救我!我哪也不去,我哪也不去啊!我就跟着你!天语,你快来救救我呀!”星婵一边挣扎着往荣天语的方向奔去,一边使劲地哀求:“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光天化日的你们就这么放肆,你们会遭报应的!快放了我!”毕竟人多,他们又上来了一些人,将两只紧攥的手硬生生地掰开了。“星婵!星婵!你们这帮强盗!畜生!你们不得好死!我们活得好好的,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地折磨我们!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竟然强抢民女……”话未尽,他们就开始对天语拳脚相向。

星婵被他们架着硬往轿子里塞,她双脚紧紧地攀着地面不想往里走。“天语!天语!你们不要打他啊……”一个弱质女流又怎敌得过那么多男人的撕扯!星婵被绑进了轿子里。

朱祁镇见得了手,立即骑马就走。

她极力地想挣开绳子,却怎么也打不开。她又着急又害怕,身子探出轿窗,眼泪不住的向外涌。“天语!天语!”她拼力呼唤,“天语,你等着我!”

天语依然在一片暴打中,无数的拳脚踹在他的背上、腿上甚至脸上。血模糊了他的双眼。可他仍然意识清醒,他伸着手,使出最后的力气向星婵招手。“星婵……你回来呀!你回来呀……”

星婵听不见了,轿子被侍卫们抬起,跟着朱祁镇的方向跑去。“你们不要打他!你们不要打他……”星婵喃喃的。天语的鼻子里、嘴里全是血,嘴唇却还在动,还在喊着星婵的名字。

星婵再也听不见了。轿子越走越远,视线也越来越混沌。扬起的尘土湮没了爱人的身影,也湮没了归去的路。

朱祁镇悲痛的闭上那双焦灼的眼睛,慢慢地侧过头去,不让别人看到他的窘迫。显然,这一幕,在他脑海里历历清晰,在他记忆里刻骨铭心。这不只是一对情人的伤痛,更是这始作俑者的伤痛。

“朱祁镇!”荣天语再次狂叫了一声。

朱祁镇是大大地一震,把仇恨的目光投向了天语。

“我想,你不会忘了这一幕吧!你是个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左右着人间悲喜,怎么就这样丧心病狂,不管别人的死活?你是皇帝,高高在上,多少女人得不到?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星婵?放过我们?放过捏在你手里的两条小生命?难道这就是你的爱民情怀?这就是你的仁慈公道?”天语言辞锋利,每一句话都像针扎一样,让朱祁镇极度的不痛快。只见朱祁镇面色涨红,青筋暴突,眼睛愤恨地瞪着他。

“放过你?”朱祁镇向前大跨了一步,阴阳怪气地反问道。“放过你?”朱祁镇耀武扬威地指着天语和星婵:“放过你,让你们继续勾搭造孽?放过你,让你们一家四口快乐逍遥共享天伦之乐?放过你,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一起丢尽朕的龙颜?”

“哈哈哈……”朱祁镇神经质的大张着双臂对天苦笑。“哼,笑话!真是异想天开!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你们甭想,连门儿都没有!”朱祁镇一个箭步迈过去,揪起天语,两个男人就这样彼此仇仇地望着,目眦尽裂。

星婵预感到不好,连滚带爬地膝行到朱祁镇脚下。她虔诚地捧起朱祁镇的手,极尽哀怜地说:“皇上!不要……不要……妾妃知道,擅自离宫、私奔情人、偷情生子,我犯的每一条都是死罪!可皇上您在声声讨伐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扪心自问过,难道您就没有错吗?”

是呀!朕难道就没有错吗?当初,如若不是朕强抢强娶,或许今天的耻辱和仇恨就不存在了!可朕是皇帝呀!朕有什么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还有什么不能得到!一个戴罪之身的许星婵,一个女人,又能耐我何?!

“你说朕错了?”朱祁镇手一松,放开了天语,却将凶狠的目光射向了星婵。星婵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言亦不语。

“朕错了?”朱祁镇慢慢地俯身,冷冷地盯着她的脸。

这个女人带给他太大的震撼!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直面他的错处,哪怕他罪恶滔天。而眼前这个不贞的女人,为了袒护和保全她身旁的男人,竟然振振有词地说自己错了?!她真是费劲心机,处心积虑地和他作对,为那个男人求得存活的希望。

朱祁镇火了,只见他的右手五指俱开,又迅速地向虎口用力,使劲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再用力。她脖子上立刻暴起青筋,脸色涨红。星婵越来越难受,她张着嘴,哑声疾咳着,眼里噙着痛楚的泪。

天语奋力地向前扑着,想冲上去,取下那具魔爪,解救他心爱的妻子。“朱祁镇!你这个混蛋,孬种!你要是个男人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女人,你胜之不武!”侍卫们哪敢放他向前,只是用力地摁住他拼命运动的肩膀。

朱祁镇仔细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快要死了的女人:她因刚生了孩子,脸上的斑点还尚未褪去,加上在外餐风露宿,虚弱的身子得不到良好的调养,昔日白皙光滑的肌肤变得发黄而干涩;大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吃不饱,睡不宁,加上日夜生活在担惊受怕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从前秋波荡漾光华流转的双眸再也找不到了。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究竟还值不值得他千里万里的追踪。但他确信一点,要让背叛他的兰妃和荣天语得到血的惩罚和教训。

“求饶呀!求朕放了你,让你好受一点,啊?”他又用力一捏,星婵的眼泪骨碌地滚了出来。星婵呛得快不能呼吸了,她脸色铁青,眼皮上翻,嘴唇发紫,舌头不听使唤的在嘴里乱颤。

“朱祁镇!”天语大叫一声,震悚了在场的所有人。两个孩子显然是被这声吼给吓住了,没命的哇哇直叫。朱祁镇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捏碎了。星婵双手狂乱的扑棱着,战战兢兢地去抓朱祁镇的手,泪如泉涌。朱祁镇用力地将她的头扳向天语,天语一脸煞白,凄楚地望着她。他多想解救他正在死亡边缘的妻子!而他知道,救她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屈膝投降。

他泄气了!不再抖动身子向前攀援了!他直直地重重地给朱祁镇跪下了!

朱祁镇胜利了。星婵用尽全身力气搬走了朱祁镇的铁掌。星婵咳嗽了半天,泪珠滚落了一地。他她顾不得疼痛,一步一步地爬向了天语。她扶着天语的胳膊勉强地跪了下来,手触到了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掉眼泪,擦掉尘土,擦掉所有的屈辱。

天语也抬手给她拭泪,点点滴滴流的可都是血呀!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地深深地凝望着,不管接下来会怎么样,只要彼此还在,就已足够。

皇上的两个大臣,文官魏年光、武将周慧看在眼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知道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果然,朱祁镇下令处死荣天语。天语只是一脸正气,一脸潇洒。星婵惊扑到朱祁镇脚畔,对着他磕头如捣蒜。“皇上!求你放过他吧!擅自离宫、偷情生子,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犯下的,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皇上!皇上!”朱祁镇气得拂袖扭头,神情依旧冷漠。

“星婵!”天语奋力一呼。星婵转身看着他,此时的他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的沧桑。星婵心疼的留下了泪水。

“星婵,咱不求他。活着,咱们快乐过;死,咱们也要有尊严呐!”只见他用力地抖掉束缚,正色凛然地说:“皇上!我们也不要再追究到底谁对谁错了,没什么意思。我们两个人都有错,只有星婵是无辜的。当初,你不该夺我所爱,毁我一生,这是你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罪过!你纳她为妃,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人了,我不该再纠缠她,更不该和她私奔,这是我的错。既然我们双方都有错,我们各退一步。我伏首,你放了星婵,放了我们的孩子,让他们娘仨儿平安的离开京城。你能做到吗?”

朱祁镇有些动摇了。说实话,如果荣天语肯低头,星婵肯答应跟荣天语断绝一切关系,不再往来,肯乖乖的跟他回宫,他是会放过荣天语的,也会对星婵犯下的错事不予追究。可是,自始至终,荣天语都言辞咄咄,不肯屈服;星婵也毫不妥协,誓死相随,他这才下令要处死荣天语的。

“不!天语!”星婵喊着。

天语看了星婵一眼,接着说:“如果你能答应,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缠你一辈子,让你永无宁日!”

“不……”星婵再也忍不住了。“不!天语,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不能用你的生命来交换我的生命,我们是一体的呀!自从皇上去了小草原,我所有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四年了,我待在他身边四年,却没有一天一刻忘记你,忘记我们的过去。打从我逃出皇宫,我就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不怕死!我也不要你死!他们拆不散我们的!”

星婵的话使朱祁镇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这个不贞的女人,竟然为了个快要死的野男人,把他的尊严和恩赐踩在脚底,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好!”朱祁镇拍手叫好。他冷笑着,脸上透着一股杀气。“真好!你们男的痴情女的刚烈,在这么多将士面前上演了一出感天动地的好戏,真是给足了朕面子啊!唉……本来呢,朕心软,不想让荣天语死,奈何兰妃你如此咄咄相逼,非要当贞节烈女,好!朕成全你们!”

星婵有些惊讶。朱祁镇看着荣天语,这可是他的情敌啊。“荣天语,朕实在是很欣赏你,不卑不亢,不错啊!像条汉子!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这些事,说不定朕会给你个官当当。可惜啊,发生了这么糗的事,一切都回不去了……你爱上的许星婵,她是朕的女人!”

朱祁镇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大手一挥:“拖下去斩了!”

“不用麻烦了!”天语抬高了声音。星婵扑过去,紧紧地贴在了天语的怀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合着双眼陶醉在这最后的一次拥抱里。天语抱她更紧了,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星婵……我的好妻子,为夫就要跟你劳燕分飞了。在这个人世间,我们有过欢乐和幸福,有过为人父母的喜悦,有过甘苦与共的不离不弃,这就够了……”他抬眼看着这黑压压的人,今天势必不会放过他们这对可怜人。“他们是猛虎是豺狼,是不讲道理的。人间真的没有我们可以留恋的了!让我带你走吧!”

星婵微微点着头,嘴角浮起了一个好美的微笑,两行泪倏忽而下。天语豁然一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只是苦了我们的孩子了!”两个孩子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呼喊,“哇”地大哭起来。

孩子!提到孩子,星婵肝胆俱裂,那可是骨肉至亲的孩子啊!她睁开双眼,看着那握在别人手里的襁褓,自己却无能为力救不了他们。他们还那么小,还没有听他们叫过一声娘呢!这就要永别了,永别之时,甚至想要再见他们一面,也是不能的。这让她情何以堪,怎么割舍啊!

“还磨蹭什么!行刑!”朱祁镇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

“是!”侍卫们应着,刚转身,就看见他们俩牵起手向身旁的一块大黑石撞去。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谁也没有料到,更没来得及去阻止。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朱祁镇更是大大地一震。他没想到,荣天语和许星婵是这样被他“处死”的。他冲上前,想去救她。

血溅在黑石上,顺势流了下来。两个人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是一种痛快的解脱。他们慢慢地直起身子,血顺着额头蔓延下来。

“快乐的鬼鸳鸯!”天语低低地喊着。

“快乐的鬼鸳鸯!”星婵也低吟了一声。

一个回光返照的微笑在他们脸上浮现。朱祁镇伸手,想去拉她。星婵转过带血的脸看了他一眼,朱祁镇着实的胆颤了一下。星婵别过脸去,她的意识越来越单薄,身子越来越轻,空虚逐渐占据了她的整个灵魂。她偎进荣天语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朱祁镇被震撼了。他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因为星婵不需要他的救护,也不需要他的怀抱。她已经有了很好的归宿了。他不觉眼眶发热,一点湿润的东西淌了下来。他用手拭了一下,这是什么?怎么会有眼泪呢?他真是百感交集:他心心念念的兰妃背叛了他,抛弃了他。就是死,也死在了别人的怀抱里,没有留给他一句忏悔的话。他居然还会为誓死不从双双殉情的两个人掉下了眼泪,背叛受辱的滋味绝对超过了感动。他是怎么了?

朱祁镇站了起来,尽量掩饰他的眼泪。“埋了吧!”许久,他才说了简短而低沉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