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姐妹失和
萧思温看到罨撒葛抬雁求亲,心中实是不愿,然见他抬出穆宗来,却是不能不作考虑。
罨撒葛却笑道:“思温宰相,纵然十个有九个向您求亲的人都是冲着后族的支持而来,可唯有我罨撒葛,是不必要为此的。所以,我对胡辇的心思是否真诚,思温宰相当可明鉴。至于喜隐这等人……”他拖长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萧思温冷静下来,也是想了一想,事实上就算没有罨撒葛,以喜隐对乌骨里的图谋,只怕事情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来。只不过李胡之死让喜隐孤立无援,才会让屋质大王不得不出现说项,才会使得形成如今双王逼嫁的情况。
细想起来,这两桩婚事,竟似是冥冥中早有安排,饶是他机智百出,却还是想不到破解之法。
他疲惫地坐在椅上,摇了摇头,道:“太平王请回吧,容老夫三思。”
罨撒葛见了他的神情,心知萧思温态度已经软化,倒是不愿意把他逼急了翻脸,当下哈哈一笑,行礼告辞。
见罨撒葛一走,萧思温立刻叫了胡辇来,胡辇来到大厅,第一眼便看到了中央的大雁,面色一变。
萧思温看着她的神情已经知情,当下叫了她去自己书房,问她:“看来,你知道这大雁为何而来。”
胡辇立刻跪下:“请父亲原谅。”
萧思温上前扶起胡辇,眼中有着疑惑:“你当真与罨撒葛有了私情?”
胡辇低下头去,半晌,才答:“当日,爹爹不在上京,乌骨里身陷牢笼。胡辇不得不去太平王府求助。太平王向女儿表明心意,女儿为了救妹妹才答允的。”
萧思温心中一惊,后悔不迭:“原来如此,哼,怪不得他送到幽州的密折上,没有提乌骨里的事。”他看着女儿面容憔悴,心里疼惜:“唉,胡辇,当真是委屈你了,既然你不是心甘情愿的,那爹爹便把这婚事回绝了。哪怕主上责怪,也有爹爹一肩担下,你放心。”
胡辇大惊,忙拉住萧思温:“不,爹爹。你答应了吧。当今主上性子暴戾,人人噤若寒蝉。唯独信任太平王一人,罨撒葛权倾朝野,您若拒婚,只怕家中从此不得安宁。而且……”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他、他待我倒有几分真情,也确实用了心思。女儿虽不很喜欢他,却也不讨厌嫁他。再说,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萧思温太明白这个长女的性子,心中又痛又恨:“胡辇,这是你的真心话,你真的愿意嫁给他?”
胡辇看着萧思温的眼睛,郑重的说:“是,女儿愿意。”
萧思温与胡辇对视,心中一凉,长叹一声,竟是无言以对。
父女依依话别,却不晓得燕燕着在后面,却将这些话都听进耳中了。
原来是燕燕这日正在乌骨里房中,先是听到了屋质来替喜隐求婚,而萧思温已经有答应之态,乌骨里一听,顿时欣喜若狂,拉着燕燕就在房间时团团转,把所有的衣服首饰全部打开挑选着,还同燕燕说着要哪件哪件做嫁妆,哪件哪件是她原来的心爱之物,但是只宜未婚姑娘不宜出嫁妇人,所以都要留给燕燕等等……
乌骨里如此有把握,自然也是事先得了喜隐的消息,所以,才会这么早有预备。不想两人刚开始翻箱倒柜,就听得侍女来报说,太平王也来求亲。
燕燕一听,跳了起来,就说自己要去把那个坏蛋赶走。乌骨里连忙阻止了她,说萧思温必不会答应,燕燕这才消停。然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所以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抽身要去问萧思温是否答应。
哪晓得她刚跑到书房外面,就听得萧思温和胡辇这段对话,怒不可遏,悄悄转身,疾向乌骨里所住的院子而去。
乌骨里不知内情,见了她回来,取笑道:“早同你说没关系了,你还去。快来,这对耳环你上次说自己很喜欢的,现在我留给你了,你来试试看好不好看!”
燕燕沉着脸,一言不发走上前,一伸手,忽然将乌骨里妆台上所有的首饰用品全部扫落在地。乌骨里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燕燕咬着牙,把乌骨里最喜欢的几件衣服全部扔在地上,又踩又撕的。
乌骨里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指着燕燕骂道:“燕燕,你失心疯了吗?”
燕燕却没理她,继续咬着牙去进行破坏。
乌骨里尖叫着去拉她,却哪里拉得住她,连忙叫侍女们:“你们快拉住她,燕燕这是疯了吗?”
众侍女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此情景也只得忙上前劝的劝,拉的拉,道:“燕燕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快些停手……”
燕燕将嫁衣一扔,尖叫道:“我没疯,你才是疯了呢。”她指着乌骨里,眼中泪珠夺眶而出:“你这个想嫁汉子想嫁疯了的女人,你为了你自己的私心,害了大姐,害了我们全家,你现在居然还这样若无其事的准备首饰,准备衣服……你、你还有心肝吗……”
乌骨里心头一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燕燕见她不说话,更加恼怒,问到她的脸上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大姐为了救你,而牺牲自己?而你居然一点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去伏击信使,差点没了性命?你知不知道为了你,差点连累爹爹和我们一家?如今更是因为你,太平王拿着大姐的信物来逼婚?喜隐和罨撒葛如今要争皇位,爹爹本来就想避开的,如今却被顶到风头浪尖,你叫爹爹怎么办,大姐怎么办?”
她一字字问着,已经不禁泪流满面。
乌骨里怔在当场,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了。为了那枚令符,令得她被陷入狱,为了李胡的野心,喜隐目睹父亲的惨死,而为了她,胡辇被迫答应罨撒葛的逼婚……这一整件事,已经把太多太多的人卷入,甚至超出了她能够承载的范围。
她的心腹侍女重九在听到燕燕的话时,已经心中暗惊,不敢再停留,连忙带着侍女们避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乌骨里姐妹相对峙着。
燕燕如同一只小兽一样,仍然气啾啾地瞪着乌骨里。
乌骨里不敢看她,扭过头去。
燕燕扑上来拉住她:“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乌骨里虽有愧疚之心,但她性子却也是不肯饶人的,被燕燕这一逼,起了逆反之心,将燕燕的手一甩,叫道:“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燕燕怔了一怔,不想她竟然一点也不认错,气得道:“你……我要你跟爹爹说,你不嫁喜隐了,让爹爹也不要把大姐嫁给太平王,这样大姐的终身幸福就不会毁了。”
乌骨里本能地退后一步,摇头:“不,不可以。我和喜隐历经千辛万苦,如今好不容易要在一起了,我不会放弃他的,我不会离开他的。”
燕燕虽然是一时气愤进来要找乌骨里撒气,她只想告诉乌骨里,让她知道自己错了,让她知道去补救。虽然她说的要求并未深思,甚至也是显得一厢情愿,完全不可能达到的。但她说出口的时候,却是完全想不到乌骨里会拒绝的。
甚至在听着乌骨里冷笑着继续说:“就算我依从了父亲之命,但喜隐呢?我怎么对喜隐交代?还有太平王,他既然对大姐势在必得,难道爹爹就能拒绝得了。既然都不可能,那为什么叫我退让?”
她听着乌骨里振振有辞的样子,忽然觉得寒心,忽然觉得陌生。是,就算乌骨里拒绝了喜隐,而胡辇也不一定就能够逃脱太平王的逼迫。但是至少在这件事上,二姐,你要知道错了,你要知道去悔改啊。至少我们一家人得齐心去努力去改变,去想办法为了救大姐而努力啊!
就像当初你出了事情,我们所有的人都不顾生死地去救你一样。你不应该这样凉薄无情,不应该这样害了大姐终身以后,不去努力挽回,而是一副生怕自己吃亏的样子,不应该还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啊!
燕燕心寒地看着乌骨里,气得哭了出来:“二姐,你还是人吗,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你不是我二姐,你不是我二姐!”
乌骨里被她眼中这样深重的指责也刺激到了,叫道:“是,都是我的错,全部是我的错,是我狼心狗肺,是大姐最伟大了?你这蠢燕燕,你怎么不想想,要是大姐自己不同意,太平王能这样一厢情愿吗?再说嫁给太平王又不是进火坑,他现在离皇位最近,大姐嫁给她,当皇后的可能也是最大的。”她本对胡辇之事也心中有愧,所以反而不敢面对,只在自己心中为自己找理由开解,听到燕燕指责,不假思索地反驳。可是说着说着,反而越说越觉得有可能了:“别说得像是被我害了似的。大姐从小就想当皇后,她要嫁给罨撒葛,有什么奇怪的。我看他们俩在草原上就勾搭上了,比我和喜隐还早呢。大姐邀他喝奶茶,语气不知道多亲热。你别把罪责都推到我身上。说不定,大姐自己想当皇后,看中罨撒葛受主上器重,盼着他将来继承皇位呢。”
燕燕顿时大怒,扑上前将乌骨里顶到墙上去:“你真是够了,自己自私自利,害了大姐还往大姐身上泼脏水,我真后悔当初帮你!”
乌骨里被燕燕这一闹,怒火顿时盖过了心虚,气得拉住燕燕,两姐妹撕打起来:“燕燕你这个小疯子,我大好的日子你发什么疯?我告诉你,你要坏了我的喜事,别怪我不把你当妹妹。”
侍女们本是不敢听这些皇位隐情,都退到了门外,听得里头两姐妹又撕打起来,连忙进来把两人分开,瑰引抱住乌骨里,重九拉着燕燕,好说歹说,终于把燕燕拉走了。
燕燕一边哭,一边跑到胡辇院子里来。胡辇正因为罨撒葛的事心中烦闷,见了燕燕哭着进来,十分诧异,连忙拉住她询问劝解。
燕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事情说了:“大姐,我刚才和二姐吵架了……我骂她太自私,害了你。她居然还说你是自愿的,是你看上罨撒葛将来能当皇帝……她真是太坏了,她怎么可以这么坏,我以前真是看错她了……”
胡辇听着她不清不楚地哭诉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看着妹妹哭成泪人,心中感动,抱住燕燕,轻拍着她的背部,好一会儿等她终于歇下来,才亲自给她擦了脸,劝道:“燕燕,不要生气,你看,其实没什么,我横竖是要嫁人的,就算没有乌骨里这件事,太平王有心求娶,我们也不能拒绝,是不是?”
燕燕哽咽着道:“可是,可是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不认错,还要赖你。我恨她,我恨她。”
胡辇轻叹:“你别生你二姐的气了,要知道,喜隐和罨撒葛来求亲以后,只怕爹爹都不能拒绝。我们姐妹相处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就算要吵架,都没有办法继续吵了。”
燕燕本已经止住哭泣,听到此言,更加伤心起来:“呜呜呜,你们都不要嫁,好不好。”
胡辇笑着劝她:“草原上的花每一季都要开放,时间到了,我们谁都要嫁人的,不过早和迟罢了。”
燕燕失望地低下了头,哽咽地说:“我讨厌二姐,最讨厌,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胡辇拍了拍燕燕的肩膀,笑着说:“别这样,燕燕。这件事并不能全怪你二姐,要怪,只能怪时机太凑巧,这些事情,唉,也是一环套一环,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燕燕扑在胡辇的怀中,担心地问:“大姐,你嫁给太平王,会幸福吗?”
胡辇轻拍她的后背:“这世间男婚女嫁,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其实太平王的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他待我却是好的。要说担心,我还更担心乌骨里,她嫁给喜隐,只怕将来会卷入皇位之争。唉,想当年李胡为了争位,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嫁给他们这种人做妻子,只怕有许多时间会独守孤苦。”见燕燕犹自不忿,劝道:“燕燕,喜欢上一个人,是没道理可言的,乌骨里心里也是很苦的。如今她就要出嫁了,若是我们姐妹现在还不和解的话,那将来她遇上什么事,又有谁能够帮她,安慰她?”
燕燕哽咽着:“大姐,她害得你要被迫嫁给你不喜欢的人,你还要为她这样着想吗?”
胡辇的手僵了一下,狠狠心道:“说什么呢,我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嫁谁都是一样。何况我的婚姻,或者还是人人争羡的呢。燕燕,别闹脾气了,来,跟我去乌骨里房中,跟她讲和。”
燕燕却站了起来,叫道:“你性子好,吃了亏还要去哄她,可我不愿意,我就是不愿意去找她。她不认错我就再也不当她是二姐了。”
说着,她转身就跑了出去。
胡辇无奈,燕燕可以任性,可是她却不能不去。她没想到,燕燕居然已经把这件事闹到了乌骨里面前,那么乌骨里一定会为这件事情而难过。她既然已经决定牺牲自己,那么她就不能让她的妹妹们再因这些事心中有芥蒂。
胡辇想着,走到了乌骨里的房中。
此时乌骨里房中却显得极为冷清,刚才热热闹闹围着的侍女们均已经不在了,刚才乱成一团的房间也只稍稍收拾了一下,桌上那些首饰零乱地堆着,似还来不及收拾。房间却只有乌骨里一人抱膝坐在榻上,怔怔出神。虽然满室灯烛,却映得她更加形单影只。
她听得推门声,就怒道:“都说了让你们出去。”话音未落,却看到是胡辇走进来,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是,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手掌的耳环钩子,刺得她的手心发疼。这是喜隐送给她的耳环,自他赠与她时,她就一直戴在耳边,未曾摘下来过。可就在刚才与燕燕吵过架以后,她把这对耳环摘了下来,握在手心中,犹豫不决。
见了胡辇进来,她握紧了手中的耳环,似要捍卫什么,又似要抵挡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又何曾不知道自己对不起胡辇,只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面对而已。她只是努力想着不枉自己与喜隐生死相许,甚至绝食以抗,终于得到萧思温的允婚;她只是努力去想着即将到来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快乐。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嫁给喜隐以后会面对着什么样严峻的权力斗争。她就这么努力地强颜欢笑着,努力把自己当成一个欢欢喜喜的新嫁娘。
刚才燕燕这一闹,她竟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来。两姐妹一场厮打,虽然被侍女们劝开,可是她自己制造的幻影,却也这样被戳破了。燕燕走后,她把仍在收拾的侍女们都赶走了,自己独坐灯下,顿觉得无限孤独。
可是没想到,胡辇却来了。一时之间,她连反应都呆滞了,好半天,才站起来,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大姐……”
胡辇走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肩头,轻声道:“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一句话,直接令得乌骨里崩溃,她扑倒在胡辇怀中,大哭起来。
胡辇轻轻地抚摸着乌骨里,安慰着她,直至她的哭声从尖锐到低沉,渐渐停息下来,乌骨里在胡辇怀中,哭了很久,说着许多混乱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胡辇就这样抱着她,一直到她慢慢地睡过去。
她含糊地说着:“大姐,你不怨我吗……大姐,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宁可我去死……大姐,不要恨我,我不想你们恨我……”
胡辇看着乌骨里挂着泪珠的脸,轻叹一声,叫来侍女,替她洗干净了脸,脱了衣服,抱着她睡着了。
临睡之前,她头疼地想,还有一个燕燕,明天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抚才好。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昨天萧思温府发生的一切,也很快在上京中流传开来。横帐三房,有两房的亲王都来向萧思温求亲,顿时把皇位之争的议论,推到了顶峰。对皇位有心思的人,自然都要对这个消息关注异常。
天刚亮,只没就匆匆来见耶律贤,头一句话就问:“二哥,你可知道太平王叔和喜隐都在向思温宰相求娶他的女儿。”
耶律贤却还不知道此事,闻言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一句:“哪两个?”
只没道:“罨撒葛求娶的是长女胡辇,喜隐求娶的是次女乌骨里。”
耶律贤暗暗松了口气,脸上表情不变,甚至带了一丝微笑:“哦,那又如何?”
只没急得跳了起来:“二哥你当真是迟钝,到现在还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吗?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他气得在殿内来来回回走动:“真没想到啊,罨撒葛竟然向思温宰相的女儿下手。若思温宰相助了他,岂非让他又添了一股势力。那可是代表后族五房的动向呢。如此,他这个未来皇帝的位置可就稳稳的了啧啧。好算计,好算计。”
耶律贤坐在一旁,揉了揉额头:“只没,你走得我头疼,快坐下来吧。”心中却是暗叹,他这宫中就有罨撒葛的耳目,只没这般毫无顾忌,全无城府,如何了得?
只没走了一会儿,也寻不到主意,又坐到耶律贤身旁,急问:“二哥,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去宰相府求亲。他家还剩最后一个女儿,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看着情势,若下手迟了,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耶律贤惊愕地看着只没,斥道:“你说什么?你当思温宰相的女儿是什么?是比赛的羊吗,任人宰割,想抢就能抢到?”
只没哪里听得进去,站了起来不屑地挥挥手:“二哥,你总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都似你这样,我们这一支还争什么皇位?”
耶律贤沉声问:“你以为你争得过太平王叔?”
只没冷笑:“主上早就说过,他是会把皇位传给我们的。可我们也不能坐等啊,哼,太平王叔现在来这一手,分明是要和我们抢夺。我们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耶律贤知道劝不他,只得缓声道:“你慌什么。就算罨撒葛和喜隐求亲,思温宰相不是一个都还没答应吗?”
只没哪里听得进去,只说:“我听说他家乌骨里心向喜隐,只怕思温宰相拗不过女儿。罨撒葛如此强势,连聘礼都留下了,还拿主上当倚仗,这婚事还能不成?可恨我想此事迟了,不过如今还有最小的女儿,不如我也向主上请求帮忙。他既帮了罨撒葛,便也得帮我,这样才公平。”
耶律贤见他只顾一厢情愿,劝说不来,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只没正说得起劲,见耶律贤忽然沉默不语,心中诧异,想了想,自以为体察了他的心事,忙走到他面前,安慰道:“二哥,我自然知道,若论排序,我是在我之前……”他顿了顿:“咱们若是去向思温宰相求亲,自然是要有把握让他答应,可您……”
耶律贤知道他话中的意思,苦笑道:“只是我一身病体,常年在宫中不见外人,亦是是没想过成婚之事。但是你……你身体好,早早成亲,为我们这一系早传血脉,才是正事。”
只没一喜,点头:“正是,正是。二哥,我要传承父亲血脉,恢复我们这一系的荣光,就须得找个配得上我,又能帮得上我的女子。”
耶律贤看看眼前的只没,天真如此——这个弟弟虽非同母,但两人这些年来患难与共,扶持走来。自己的身体如此,但愿他能够真的早早娶上一个好女子,为自己这一系早传血脉吧。他自然是知道的,以萧思温的性情,刚刚被迫许嫁了两个女儿,只没如此功利地上前,只能会被萧思温拒绝,所以他并不担心只没求亲能够成功。
可是,只没提到了燕燕。
燕燕……耶律贤在心中轻唤这个名字,忽然间那个笑得如此无忧无虑的少女面容,浮现眼前。
只没在说着什么,他其实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神情也变得心不在焉。
只没说了半日,见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应着,以为他是身体不支,顿时无趣起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这一晚,耶律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脑海中老浮现出那日和燕燕在马场的奇特相遇,想起燕燕临别时的嫣然一笑……他再也无法入睡,见室内无人,便点亮了灯,走到书桌旁,铺开一张素纸,按着魂牵梦萦的那一颦一笑,一笔笔地画了下来。
穆宗的药他虽然知道,也在努力避开,但他既然一言一行为人所监视,自然有许多时候也是避不开的。且为了避免穆宗疑心,他既然要装出病恹恹的样子,韩匡嗣也不敢让他的脉象太过健康。直至这次他替穆宗挡了一刀,韩匡嗣借机令得穆宗消了疑心撤了药物,便连监督的两个小侍,见他真正得了穆宗信任,奉承还来不及,自然不敢多管。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为何,此番草原回来之后,那长期困扰他的噩梦竟然也减弱了许多,常常能睡上一个整觉了。甚至他有了新的梦境,梦中,他与那少女共乘一骑,那芳香萦绕在他的耳边,勾连着他的心……
他既然能够睡足整夜,就不再让小侍轮番看着守夜,只叫他们在外间小榻上睡着,若有事叫唤一声,拉拉响铃便可。
所以天方亮时楚补醒来,抬头一看,却发现耶律贤房中竟还有灯光,吃了一惊,忙掀帘进来,只见耶律贤犹站在书桌前,书桌上却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楚补惊呼:“大王,您怎么坐在这儿?”
耶律贤抬起头,楚补看他脸色极是惨白,眼中却有红丝,他自己却恍若未觉,只笑了笑,见了楚补神情,才有些歉意地说:“哦,天亮了吗?我都没注意到。”
楚补急了:“一宿未睡?您这身体怎么经得起如此糟践!”
耶律贤笑了笑,方说:“我没事……”话没说完,身子就倒了下去。
楚补吓了一跳,忙去请御医迪里姑来,幸而迪里姑诊了脉以后,倒没有发现更大的问题,只是这一夜,又将他前些时候才养得好些的体质又转弱了。因此接下来,耶律贤还是必须继续吃药,让人守夜,多休养不可多思多动。
韩德让听到这消息时,看到的耶律贤正又苦着脸喝药,见了他这副苦脸,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了,只问楚补:“大王的病情怎会突然加重?”
耶律贤见楚补低头羞愧,不禁为他辨护:“别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好,夜间没睡好。”
韩德让皱眉:“好好的怎么会睡不好?别是药出问题了吧?”
迪里姑正欲回答,耶律贤便拦下他:“没事,真的和药没关系,你们下去吧。”
众人退下后,韩德让皱眉问道:“大王有心事?”
耶律贤话到嘴边,却又没有犹豫不决,这样的心事,便是对韩德让,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不说,韩德让却不会就此不问,他在进门之前,就已经向侍从打听了耶律贤这两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所以他自然也是知道了昨日只没来的事情,便以为耶律贤是为此烦心,当下坐到床前道:“大王不必担心,思温宰相的人品,当是信得过的。成大业者,又如何会为小儿女情愫而更易其志向。”
耶律贤一怔,事实上,此事的确令他忧心,但他彻底不睡,并不是为此,但韩德让这一番话,还是令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只没那番刺心的话,不免又有些难以释怀,只得沉默以对。他扭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书桌上,虽然画已经收了起来,可是那一笔笔绘下的感觉,却仍留在书桌上。
韩德让劝道:“大王,耶律家和萧家世代联姻,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还少吗?便是没有这场联姻,思温宰相与主上、与罨撒葛的关系,也比与您要亲近许多,可他却选择了效忠您。我相信,思温宰相选择任何人都不是因为血缘远近,而是因为那个人真正为大辽考虑,真正值得拥护。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帝王的成功都不是因为联姻,依靠外戚成功的君王终究会被外戚反噬。您完全不必为这件事忧心啊,大王。”
耶律贤看着书桌的目光渐渐悲凉,终于,他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是我想差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萧家女儿嫁谁都不该影响大事。”
韩德让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大王你这样想就对了。思温宰相也是同样想的。”
耶律贤看着韩德让,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无法抑止,他试探着:“我知道,现在是思温宰相艰难的时刻,我得想办法出宫去见他一见,君臣交心,也好稍减他的压力。”
韩德让不疑有他,闻言十分宽慰,点头:“自当如此。此时由我来安排。大王以后有事别闷在心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