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章 隐藏在广义坐标里的花瓣-5
320次列车的车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雨,雨点落在铁路边青翠的果园里,落在农舍屋顶上的红瓦上,也在车窗上划出断断续续的一道道斜线。
佩妮从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箱里取出一件绿色的羊毛衫,放在旁边空着的座位上备用,过一会儿会感到冷的。在初次遇见休门的那个夏天,在这个同样的座位上,放着一个灰色的旅行袋,好像被时间的光线照亮了,让她现在看得如此清晰,旅行袋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学期间积攒的所有宝贝都挤在里边。
她与休门之间隔着一张小桌,从窗外映入的树影在雪白的桌布上快速地移动着。
“你是怎么把那个神秘的人工生物优尼奥合成出来的?”她问休门,手指在桌面上交叠在一起。“运气,外加上休模机。”
“什么机?”她又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我给它起的名字,休门模拟机的简称,只是一个自用的机器。”休门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部精巧的机器,尺寸的大小正好可以用一只手轻松地拿着。
“就是它。”他说,打开了它的开关。
休模机发出幽幽的蓝光,里边隐隐约约地闪现着各种离奇的形象。
“从名字上看,这部机器是你设计的吗?”佩妮问。
“所有的部分都是。”他把休模机放在了小桌上。
佩妮凑近了它,仔细地分辨着里边的那些形象,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这里边显示的是什么?”
“关联,或者叫做存在,可以抽象,也可以具体。”
“不错不错,”佩妮赞叹道,“看上去像是一个了不起的发明。不需要特别的眼镜或者触觉手套之类的辅助设备吗?”
“你不是正在看着它吗?”休门笑着反问道,“我们和它都不需要。不过,它的思维方式和我们不一样,要想真正理解它,就不能执拗于它是否具有与人类同样性质的智能,就像人们常说的,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
“这种智能是基于一个逻辑模型吗?”
“基于事件结构的关联,我称之为新瑞爱变换,是表观向表象的投影,一种独立于时空维度的因果关系。”
“那么这个投影算是表象还是表观呢?”
“不区分也罢,”休门说,“它们都是演变中的过程态。”
“我还是无法想象。”佩妮摇了摇头。
“的确比较抽象,”休门说,“是不是有些枯燥?”
“对你来说肯定不是枯燥的感觉,一听就知道。”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懂我的人,”他笑着说,“我们可以聊点有趣的话题。”
“这个话题足够有趣,”她想了想,“你能告诉我休模机会模拟什么吗?”
“想知道它的本事?”
“嗯。”
“我们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开始了——”休门问休模机,“你知道佩妮小姐有什么爱好吗?”
“玩翻纸牌占卜游戏。”休模机没有犹豫,如同所有的机器那样。
“怎么一下子就来这个?”佩妮笑了起来,把头轻轻地往放在桌子上的手臂上埋了一下。
“它说错了吗?”休门问她。“不——我本来以为是与我无关的事情呢。”
“而且佩妮小姐最喜欢梅花七。”休模机接着说。
“简直不可思议。”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从纸盒里抽出一副崭新的纸牌,把它们背面朝上摞好,小心翼翼地拨开上边几张,再翻开的就是命运了。
*
此时,320次列车上的佩妮看了一眼窗外被淋湿的大地。行李架上的灰色旅行箱里静静地放着一张梅花七,夹在一本刚刚启用的布面日记本里。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似乎开始了小憩,把头温顺地靠在身边那个男子的肩头,幸福地闭着弯弯的眼睛。
*
“还有呢?”休门催问着休模机。
“你还喜欢看电影。”它对佩妮说。
“大家都喜欢看电影。”
“但是像你这样着迷的人不多。”
佩妮惊讶于休模机的蓝光中出现了休门的形象。休模机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
休门是这么想的,没有人比他对我更有信心了。一个被维度展开的事件波让佩妮在这个时间坐在了这个座位上,是她所有选择的结果,是她在纸牌上翻开的命运。她经历的必然在其他人的眼中可以只是一团迷雾。她总是因为得到而失去,或者因为失去而得到。休门可以爱上她,而我只能把她看作一个时空子群的结构,一个由此及彼的变化。
我是不是表现得过于感性?佩妮想,给了它不恰当的暗示?但是休模机说得没错,她最爱看伤感的爱情电影,总是事先在身边备下擦眼泪用的纸巾。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来自荧屏上的二维世界,具有不同凡响的吸引力。休门给了她美好的想象,不同的是,她不仅可以观看,而且可以转到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了,只是蓝色的他看起来有些飘摇不定。
“我对电影是有所选择的,”她说,“比如要有细腻的表现和完美的结构,比如要把对美的抽象投影到情节当中。总之,我爱看电影,是因为一部优秀的作品能在我的内心引起共鸣。”
“我的结论可不是这样,”休模机说,“引起共鸣的是真实的经历。”共鸣跨越了真实与虚构?如果这是一个郑重的说法,而不是在现在这样的游戏氛围里,就会变得不同寻常了。休模机并不是游戏机。
“你还知道我的什么事?”她问蓝光中的休门。
“你未曾恋爱过。”
“这是猜的吧。”她笑着在空气中摆了一下手。
“至少不是天长地久的恋情。”
“这也能算到?”
“就像流到山脚下的溪流不会偏离水道,一路上都会感觉到力的作用。”
“非均匀基态?”她想起了教科书上的那个名词。
“非均匀基态。”她收敛了笑容,“你知道女儿的爱情需要父亲的祝福吗?”
在那个栽种着索斯果树的庭院里,树叶的影子在被阳光照亮的院墙上摇动。
“我知道。”蓝光里的休门说。
佩妮上挑了一下眉角,转过脸来对现实中的休门说,“看起来你的休模机是一个结果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