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吴兴西观音院

金刹[1]负城[2]，阒然[3]美栖止[4]。卞山[5]直穹窿[6]，苕水[7]相依倚。霜桧郁冥冥，海棕[8]鲜薿薿[9]。广除庇夏阴，飞栋[10]明朝晷。溪光凫鹜边，天色菰蒲里。绪风传昼焚，璧月窥夜礼。泄云[11]彗层空，规荷鉴幽沚[12]。艅艎[13]烟际下，钟磬林端起。聱牙[14]戏清深，嵚崟[15]扑空紫。所遇信悠然，此生如寄耳。志士耻沟渎[16]，征夫念桑梓。揽衣轩楹间，啸歌何穷已。

【注释】

[1]金刹：指佛寺。

[2]城（yīn）：城内重门，亦泛指城郭。

[3]阒（qù）然：寂静貌。

[4]栖止：寄居、停留。

[5]卞山：一作弁山，在吴兴县西北。

[6]穹窿：高大貌。

[7]苕（tiáo）水：又作苕溪，在今浙江省境内。

[8]海棕：树名，椰木的一种。

[9]薿薿（nǐ nǐ）：茂盛貌。

[10]飞栋：高耸的屋梁。

[11]泄云：飘散的云。

[12]幽沚：幽静之小渚。

[13]艅艎（yú huáng）：吴王大舰名，后泛称大船，亦作余星。

[14]聱（áo）牙：树木杈丫貌。

[15]嵚崟（qīn yín）：高大、险峻。

[16]沟渎（dú）：水沟，比喻困厄之境。

【译文】

庄严的观音院依偎着曲城，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巍峨的卞山直入苍穹，与苕溪相依相靠。挺立的桧木林显得那么深邃，青翠的海棕树生得如此茂盛。它们给夏日带来了大片的绿荫，与高耸的屋梁一起在清晨的阳光中投射成长长的影子。溪流里有鸭子徜徉着，蔚蓝的天色也倒映在池塘之中。微风带来了香火的烟雾，尚未落下的月亮也见证了僧侣的晚课。散落的云朵飘荡在无际的天空中，规整的荷花映照在幽静的水面上。迷茫的烟雾里驶来了一艘大船，钟和磬的声响也从林梢传来。林梢的枝丫清峻深刻，它高大地插入空中与天色交融。美景当前我却感到忧伤，这一辈子是多么短暂。有远大志向的人是不甘于困厄的，远行的人也总是想念着家乡。我站在廊间，提起了衣衫，长啸歌吟，久久不能自已。

【赏析】

本诗写于旅途过程之中。秦观自熙宁五年（1072）投入孙觉幕府后，到写作此诗时的元丰二年（1079），虽然中间曾经数次短暂回到家乡，但大致上都在外地宦游，使得这一时期秦观的诗作充满了在各地游历的记录。本诗使用大量篇幅描述观音院清晨的景色，先是点出观音院的位置，再描述观音院周围的环境：观音院处在青山绿水之间、绿意盎然。正是在这悠然的环境之下，升起了冉冉的香烟和僧人的颂经声，更加突显了此地恍若世外的特质。香火、烟雾、钟磬、僧人，当这一切似乎自成一个和谐的天地时，作者忽然笔锋一转，写自己感到忧伤了，感伤远离家乡多年至今却尚未能建功立业，剩余的时间究竟有多少也难以把握，因而久久不能自已。美景当前，兴发这样的情绪，不由得令人想到王羲之在《兰亭序》中所谓的“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时间流逝、生也有涯，往往令人无限感慨，古今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