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河洛神话的文化意义
先秦洛阳地区的神话和民间故事,是洛阳文学口传时代的主要形态,孕育着河洛文化的最初萌芽。人文始祖黄帝、河图洛书等的神话故事,散见于《山海经》《淮南子》和诸子百家论著等典籍中,是河洛地区早期民间文学的主要代表作品。
一 洛阳黄帝传说的文献和考古依据
根据白寿彝先生主编的《中国通史》[1]考证,“黄帝和炎帝究竟发源于什么地方,向无定说”“如果把黄帝理解为一个族系,则它活动的地方仍是以中原为中心而与四周发生交涉,这与考古文化分布的状况还是基本上相合的”。黄帝或炎帝部族的发源地应在陕西、晋南、豫西为中心的中原区系,因为那里的黄帝遗存和神话传说也最密集。
黄帝的记载,见于成书较早的《国语·晋语》《大戴礼记》中的《五帝德》和《帝系》《史记》及大量后出的文献中。就目前考古学界对中原地区考古学文化的性质认定情况来看,均认为《史记·殷本纪》的积年与史事,和偃师、郑州、安阳等地发现的商文化相对应;《史记·夏本纪》的记载,与以伊洛为中心的二里头文化相对应。证明了《史记》的《殷本纪》和《夏本纪》对夏商的记载可信。探讨黄帝的老家应为黄帝的祖籍地望。 《国语·晋语四》:“昔,少典氏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有蟜氏的聚居区,据《山海经·中次六经》的记述,当在洛阳以北的平逢山:“缟羝山之首,曰平逢之山,南望伊洛,东望谷城之山。……有神焉,其状如人而二首,名曰骄虫,是为鳌虫,实惟蜂蜜之庐……”骄虫之“骄”同“蟜”,骄虫即蟜虫。这段记述说明了有一个以蟜虫(即蜂)为动物图腾的氏族聚居在平逢山,这便为有蟜氏族。有蟜氏聚居之地,在“南望伊洛”的平逢山,平逢山即洛阳北面的邙山。这便说明黄帝母族有蟜氏聚居于今洛阳以北的邙山一带。《山海经·西次三经》又言今新安县北部的“北望河曲”“畛水出焉,北流注于河”的“青要之山”,有“帝之密都”。《山海经·中次三经》“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驾鸟” “是山也,宜女子。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经实地考察,新安县北部的西沃乡、仓头乡一带,地处青要山的东部,恰为“北望河曲”、畛水北流之区域,此当为传说的帝之密都位置。《山海经》所列之河曲、畛水、青要山至今犹存,数千载故名未改,《山海经》的所记应当相信,黄帝当在这一地域活动过,并有理由将这一地域视作黄帝母族有蟜氏的聚居区域。
考古发掘情况表明,黄帝时代的古文化遗存主要集中在上述地区的黄河岸边。就目前掌握的考古资料而言,洛阳以北及西北相当于黄帝时代的考古学文化遗存,主要集中在今孟津西北部、新安县北部的黄河南岸。在今孟津西北部至新安县北部的黄河南岸的黄土台地上,分布有稠密的相当于黄帝时代的原始村落遗址。如孟津县西北端的妯娌遗址和寨根遗址,新安县东北端的盐东遗址,新安县西北部峪里乡的太涧遗址。妯娌遗址证明这里是一片由居住区、仓窖区、制石工场、墓葬区等组成的具有聚落形态的仰韶文化后期村落。妯娌遗址居住区出土的大石璧可以认为是黄帝时代的礼器。黄帝曾在洛阳以北黄河岸边频繁活动,这一带不仅是黄帝母族有蟜氏的聚居区,而且也是黄帝族或黄帝居留的地方。
据实地考察,从西沃一带可以目睹《山海经》所记述的“河曲”“青要山”“畛水”。考察山中溶洞内,是适宜古人穴居的,尤其对早期人类。住在这里,夏可解暑,冬可御寒,又避虫害。黄帝时代及其之前、之后的氏族或部族的头领,都兼有巫师的职能。当时的巫师也可能选居于此,祈天祷地,兴云布雨,借用神的力量统治族人。[2]以洛阳为中心的孟津、新安县一代,是早期人类活动的核心区域,在绵延悠长的中华民族历史进程中,流传着许许多多民族创世神话和文明创建神话,具有很大的可信度。
二 洛阳新安青要山黄帝密都的传说
《山海经·中次三经》里记载:“(敖岸山)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驾鸟。南望墠渚,禹父之所化,是多仆累、蒲芦……武罗司之,其状人面而豹纹,小腰而白齿,而穿耳以,其鸣如鸣玉。是山也,宜女子。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有鸟焉,名曰鴢,其状如凫,青身而朱目赤尾,食之宜子。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这段记载流传了几千年,还被历代研究者关注,认定这里所说的“帝”是指轩辕黄帝,这座曾经是“帝之密都”的青要山,就在洛阳市西侧的新安县。
《山海经》这段经文使得洛阳地区的青要山与人文始祖轩辕黄帝有了渊源,也使他透过漫长的时光隧道,成为传承古文化的载体。直到今天,青要山奇峰秀水间流传着许许多多神话传说,都与黄帝的密都相关,给青要山增添了秘不可测的神奇色彩。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不但可以依稀窥探到远古时代中华民族融合的影子,还使我们从中辨识出炎黄子孙认祖归宗的历史轨迹。
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上古时期,黄河流域生活着炎帝、黄帝和蚩尤等多个庞大的部落群。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他们之间经常发生战争。在公元前5000年前后,黄帝先在阪泉战败炎帝,接着两家联合又在涿鹿与蚩尤大战。最后蚩尤战败被杀。勇猛剽悍的蚩尤余部退守青要山据险抗争,青要山的土著“要人”部落里有位本领高强的武罗姑娘,施展以柔克刚之术,帮助黄帝将蚩尤余部收复,并促使各部落之间相互通婚,和睦共处。炎、黄、蚩尤三位祖先通过连年战争,最后和解,并在青要山结盟。
青要山是一座横卧在黄河转弯地带的南岸、与荆紫山比肩而立的山脉,近处有飞翔的野鹤,还盛产美食蜗牛和蜂蜜。直到今天,考察青要山,东段主峰始祖山西距敖岸山大约5公里,北望正是黄河流向由东西转向南北的河曲之处。另外,在黄河岸边的崖壁上,如今还生存很多个头比家养蜜蜂小的山蜂,当地群众叫它土蜂。它们筑巢在崖壁的石缝中,土蜂蜜是当地有名的土特产。“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提到的畛水,是新安县的域内河,发于曹村乡青要山的西段主峰,东流北折,流程40余公里,在东山脚下注入黄河,这些正合《山海经》所记。《山海经》列条记载过百字的山仅有27座,而青要山就是其中之一,足见这座“密都”当时的地位和影响。[3]
根据《山海经》的记载和当地流传丰富的史前传说,衍生了很多河洛地区与始祖黄帝相关的神话,围绕罗姑的神话传说,当地流传非常广泛。这些神话和传说大大丰富了远古时期,河洛地区的民族来源的神奇色彩,为河洛地域增添了厚重的沧桑感和根文化的意识。
三 关于“河图洛书”的传说
我国历史上“龙马负图”“灵龟负书”的传说发生在哪里,涉及华夏文明起源和形成的重大问题。特别是21世纪以来,随着中华民族的振兴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归,许多在中华文明史上具有重大影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发生地等问题,受到各地的格外关注。
首先,关于“河图”传说。“龙马负图”普遍认为是在洛阳孟津。伏羲氏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我国许多地方都有与他相关的传说,比较流行的传说是伏羲依河图而画八卦。相传位于今洛阳市孟津县东北10公里黄河南岸雷河村旁的龙马负图寺,就是伏羲氏时代“龙马负图”的圣地。伏羲氏依河图而画八卦,开启了《周易》哲学的先河。今雷河村南有一条源于孟津县东南流入黄河的“图河”,图河沿岸有卦沟、负图、上河图、下河图、孟河、马庄等村名,相传这里就是当年伏羲氏降服龙马、受河图而画八卦的地方。
《史记·太史公自序》说“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西伯”为文王之号,“羑里”在今河南汤阴。这是说周文王在囚禁羑里期间,将伏羲所画的八卦,两两相重,形成六十四卦。他还将六十四卦按一定的哲学思想排列次序,每卦都作了简要说明,称为“卦辞”。公元前1046年,武王灭商,建立周朝,决定迁都洛邑。周公继承武王的遗志,营建洛邑,是为成周,成为西周王朝的东都。周公居成周,辅佐成王,封邦建国,制礼作乐,奠定了中华文明的基础。他还把文王所演“六十四卦”的“三百八十四爻”,全都按照一定的哲学思想系以文辞,编成《周易》。这部由卦画、卦辞和爻辞组成的结构奇特、体系井然的哲学著作,成为中华文化的智慧宝典。
春秋末年,孔子到周“访礼于老聃”“学乐于苌弘”“观先王之遗制”,为其建立儒家学说奠定了基础。《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晚年喜《易》,为《周易》撰写了《彖》《象》《文言》《系辞》《说卦》《序卦》《杂卦》七篇传文,构建了《周易》哲学的理论体系,成为塑造中华古代文明的理论基础。《周易》哲学中宇宙生成的“太极”学说、“阴阳对立统一”的辩证法则、“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念和“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民族精神,至今仍闪耀着熠熠的光辉,实在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精髓。因此,古都洛阳不但是河图洛书的发祥地,也是《周易》八卦的故乡。
龙马负图寺位于黄河岸边,本名伏羲庙。今寺内尚存的明嘉靖四十四年(1566)孟津县令冯乾嘉撰立的《新建伏羲庙记》载:“县治西北五里许,地名曰浮图,寺名曰龙马。父老相传为伏羲时龙马负图之处。……晋永嘉四年,僧名澄者于寺前建伏羲庙三楹,梁武帝因以龙马寺名之,俱遗碑可考。”这说明伏羲庙始建于东晋永和四年(348),梁武帝改名龙马寺。后来,唐高宗时改名兴国寺,明初称龙马负图寺,明末、清代名伏羲庙。该寺现为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庙内尚存明清时期的碑刻20多通,皆为“龙马负图”在孟津的有力佐证。
其次,关于“洛书”的传说。历代研究河洛文化的学者据《山海经》《水经注》等典籍,考证“洛书”传说是在今洛宁县西长水村旁的洛水岸边。另据明嘉靖《河南府志·永宁县》(“永宁”民国初年改为洛宁)和民国6年《洛宁县志·山川》也记载:永宁城西五十里,有“洛出书处”。洛宁西长水村附近,有大量的古代传说和文物遗迹。
关于“禹王庙”遗迹。洛宁长水村西南的龙头山上,现存有始建于北宋时期的禹王庙。清雍正十三年(1735) 《河南通志·古迹上》载:“禹王庙在永宁西长水镇。昔禹治水成功,洛龟呈瑞,故立庙祀焉。宋淳化四年建,元延祐三年学士薛友谅修,皇明正统年间重修。”民国六年《洛宁县志》第2卷说:“禹王庙,旧府志在长水镇。宋淳化四年建。元延祐三年学士薛友谅修。后明正统、历相继修,乾隆五十三年重修。”今龙头山上禹王庙的旧址尚存,庙前立有清雍正十三年“重修禹王庙”古碑一块。龙头山古名坛屋山。《洛宁县志》第7卷还载有元代杜仁杰《题洛书赐禹之地罗正之石刻》诗和明末四川巡抚张论《坛屋山赋》,歌咏河图洛书,认定洛出书处的传说始于洛宁。
关于“洛出书处”碑,在长水村内还立有两块,碑额刻有梯形图案,正面碑文因年久风化剥失,仅剩魏体“洛”字。细审碑额上刻绘的梯形图案,与元代张理《易象图说》记载《龙图》里《洛书天地交午之数图》的左旁图形相似,据此推测碑刻为宋元时期树立。在洛宁兴华乡阳峪河东侧阳峪山的半山腰,有“仓颉造字台”遗址。据民国6年《洛宁县志》记载,这里原有古碑一块。相传这里就是当年仓颉依洛书创造文字的地方。关于“龟窝”的传说:在长水村西玄扈河与洛河的交汇处,有块依山大石,形似爬行的大龟,故称“灵龟石”。向北不远的小瀑布下有个大水潭,当地群众称为“龟滩”。在龟滩西侧的摩崖上,刻有明弘治六年(1493)西蜀进士刘武臣《游龟窝至此偶成》诗一首。相传这里就是“负书”灵龟的游藏处。这些传说资料和文物遗迹,说明今洛宁西长水村一带应是传说中“灵龟负书”的地方。
除洛宁西长水村外,典籍记载还有古代黄河与洛水的交汇处,被称为“洛汭”的地方。虽然还有人认为“洛书”发生地是陕西洛南,也即洛河发源地陕西洛南县冢岭山,但洛河流经今天洛阳的卢氏、洛宁、宜阳、洛阳、偃师等地,最后在巩义市东北入黄河,传说流传地域首先仍然是洛阳。
河图洛书是以天地之数的奇妙组合,来涵盖“天人合一”思想的宇宙图式。图中数字的结构和方位,是按照阴阳五行的生肖原理配置的。河图洛书之数的思想内涵,在先秦两汉文献中都有记载。“河图之数”把天上的五帝、地上的五方(东、南、中、西、北)、五行(木、火、土、金、水)、五畜(鸡、羊、牛、马、豕)、五谷(麦、黍、稷、稻、豆)等天地间的事物都涵盖其间,反映的是以太阳为中心的五星体系,侧重于自然天道。“洛书之数”反映的是以“北辰”为中心的二十八宿体系,侧重于社会人事。河图洛书通过十个自然数字的奇妙组合,把天文、地理和人事之间的万事万物有机地联系起来,应是中华先民“天人合一”宇宙观念的深刻反映,也是中华先民术数崇拜的产物。它所反映的“天人合一”宇宙观念是东方哲学的精髓,对我国古代的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等,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伏羲依河洛而画八卦,文王依八卦而演《周易》,河洛八卦“阴阳对立统一”的辩证法则和“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念,成为中华民族的思维模式。洛书图纵、横、斜每条线上的“三数之和”皆等于十五,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组合数学和魔方。河洛八卦的“阴阳五行”观念是我国古代中医、音律和度量衡制度的理论基础。“洛书之数”成为我国古代都城制度的规划模式。例如:洛阳东周王城东西七里、南北八里,汉魏洛阳城南北九里、东西六里,它们的长、宽之和皆为十五里。西汉长安城和隋唐洛阳城都是“经纬各长十五里”的方形结构。北魏洛阳城和隋唐长安城皆为南北长十五里。特别重要的是,明清北京城是以自永定门到钟楼南北十五里的中轴线对称展开。从宫殿的布局、五坛(天坛、地坛、日坛、月坛、社稷坛)的设置和城门的命名等,都显示出天南地北、日月升降、阴阳和谐和法天则地的河洛八卦思想,这可以说是以“天人合一”宇宙观念指导都城建设的典型杰作。河图洛书是人类文明的瑰宝,它所反映的观念强调人与自然的融会和谐,这在世界范围内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的今天,显得尤为可贵。1977年9月,美国航天局发射“行旅者”1号宇宙飞船前,曾向世界许多国家征集向外星智慧生命携带反映地球文明的“名片”。当时,著名数学家华罗庚指出:洛书图“可能作为我们”地球文明“和另一个星球交流的媒介”。可见,“河图洛书”在人类文明史上的重要价值。
河图洛书的传说,不但在先秦两汉文献中有大量记载,而且得到现代考古学的有力证明。河图洛书既是河洛文化宝库中两颗璀璨的明珠,也是古都洛阳两张耀眼的名片。[4]
总之,广布洛阳地区的黄帝和河图洛书传说,具有重要的人类学、社会学和文化史学的意义。虽然黄帝传说、伏羲氏传说,在全国各地都有遗迹,但洛阳地区具有系统的典籍记述,各个传说之间又有内在的关联性,体现文化传承的渊源一致和中心地位。后世历代以洛阳地域远古炎黄始祖和华夏民族神话、民间故事为题材的文化艺术作品,相互融合创造,又广为传播,赋予洛阳古代文学内在品格、精神气质和题材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