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怒河县城
怒河县城毗邻怒河,筑有明显超过规格的高大城墙,居高临下俯视肥沃辽阔的河谷。
无论是在人们口中还是帝国的官方称呼,这里都被被称为黄风谷,传闻上古时期,山风会挟带瘴气从山谷中吹出,到这里方才消散,故此得名。
不过一场天灾改变地形,同时使风向发生变化,“黄风”从此销声匿迹。
但陆远随着队伍逶迤穿过起伏的山地丘陵,来到县城门口时,他还是被厚重的城墙城墙所震撼。
怒河城历史悠久,古老的铸城石上覆盖了厚厚的苔藓,墙面密布蛛网,城门上方有两座在巨型塔楼,都是方形结构。
近代的塔楼多筑成筒型或者半月形,以利用曲面摊开投石机发射的飞石,帝国财政紧张,完全没有余钱来改造古老的县城防御工事。
传说几百年前,十万大山妖兽泛滥成灾,这里还曾是中原地区抵挡兽潮的重镇。
后来,祖皇帝挥师南下,将山脉外围的妖兽屠戮殆尽,又在山脉北侧建立坚如磐石的“康云十三哨所”之后,怒河县才渐渐成为后方重镇。
陆远的父兄便是被征召到其中一座名字“云谷”的前沿哨所之中。
厚重的城墙建成年代已不可考,刚走进昏暗的城门,他就闻到时间堆积后留下的腐朽气息,上百年不见光的地方对他来说,味道格外刺鼻。
深秋清晨的浓雾尚未散尽,怒河县街头早已炊烟袅袅。
邻近九月,气候渐渐转凉,街道两旁的砖石墙面附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外城区是乡民、猎户、货郎等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街道上脏水横流,杂物乱丢,空气中充斥着烟火气息和牛马的粪便味道。
“来来来,新鲜糖炒栗子!”
“糖饼、馅饼、豆沙饼、油盐饼咯!”
“油炸糕,豆腐脑,油条……”
“新杀的花斑野鸡,来看看!”
“蘑菇,萝卜,白菜!”
……
商贩们铺一张苫布,摆上油锅或者几个装满山货的竹筐,招呼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早市布满灰尘和污渍,人声鼎沸熙攘,油锅翻腾着呲啦作响,发出刺鼻青烟,牵狗的、遛鸟的、扛斧头的、背竹篓的,各色各样的人穿行期间。
陆远闻着充斥油炸香味和烂菜腐肉味的空气,坐手压住斗笠,右手护住口袋,低头快步穿过这片喧闹的早市。
人多的地方就有小偷,尤其是在混乱不堪的外城区,他可不愿意舍命换来的收获被人顺手牵羊。
一路前行,当人群渐渐稀疏之后,他才挺起腰背,渐渐放松下来。
“就是这了。”他停在一家山货铺子门前。
这里门脸不大,客人不多。
一个老头坐在门口,戴一顶破破烂烂的四方巾,一袭青里泛白旧布袍子,头顶古槐正茂,槐花点点,细白如星。
他盘腿盘腿坐在门槛上,身前放着一个残破木盆,闭着眼摇头晃脑地拉着破烂二胡。
陆远不懂曲子,可却能听懂调子中的悲怆苍凉。
老者身旁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脸色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
围着老乐师打着节拍,欢快的哼唱着不知从哪听来的童谣。
“侯非侯,王非王,千骑万盛走北邙……”
老头察觉到突然出现的陆远,抬头看他,眼睛完成两道月牙。
“小伙子,算命吗?”
陆远微微错愕,迟疑道:“收钱吗?”
老头露出狡黠的笑容:“咱算命很准的,不准不收钱,不信你试试。”
陆远撇了撇嘴,正要迈进店门,却见长街尽头,一个壮汉正气势汹汹撞开人群,就连擎着风车玩耍的孩子也被他撞到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来者不善……
不过看样似乎是本着山货铺来,先观察看看。
转过头时,他的脸上已经多出些许暖意:“老爷子,便宜点,算一卦看看。”
对于这种招摇撞骗的老混子,他向来不放在眼里,倘若真有本事,是能算到我的穿身份,还是能算到我神识中的【山海图鉴】?
算命先生,从来就是心理安慰,花点小钱买几句喜庆话罢了。
不过他现在倒霉透了,还有个赵乡绅根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始终惦记着老陆家的祖坟。
这个时候,就算听几句吉祥话也好。
“小伙子,心里想着要算什么,摇六次。”说着,老头丢过一把铜钱。
铜钱外圆内方,上刻“康源通宝”四个字。
陆远定了定神,合手摇晃六次铜钱丢进木盆中。
重阳、动爻、交阴、单阳、差阴、阳爻。
老者眉头微皱,继续问道:“生辰八字呢?”
陆远挠了挠鼻子,原主不过乡野村夫,那里记得自身生日时辰?
他只能将自己穿越前的农历生辰如是告诉老头。
“乾坤万象,地火明夷,风火鼎,地生风……”老头子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老头目露精光,连连摇头道:“不得了,不得了……”
陆远冷笑一声,他甚至已经猜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只要他表现出些许慌张,问道:“老先生怎么说。”
接下来就是什么天机不可泄漏,算天有损阳寿之类的……
千言万语汇聚成两个字——加钱!
他绝不会上当,当即起身准备离开。
老头见他不按套路出牌,慌忙扯住他的衣角,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
“小伙子,你是紫微星降世命格,日后必定黄袍加身,餐餐都有大鱼大肉相伴!”
陆远面露惊诧,这老头子居然真能算出我穿越前是给丑团送外卖的?!
他笑着摇摇头,从腰间扣除一枚铜板丢在木碗中,闪身绕过老者,迈过门槛,踏进山货店。
各式各样的山货堆的到处都是,蘑菇,松茸,炒货,鹿鞭装在一个个破烂麻袋里,让本不宽敞的店铺更加狭窄。
老板姓徐,是个四十来岁的秃头,这么说并不公道,因为他后脑还残留着月牙形的稀疏头发,在县城里算是小有名气,人称“徐老秃”。
他正低着头拨弄算盘,脸色并不好看。
小伙计坐在地上分拣货物,四个猎户围坐在店中的小桌周围,磕着瓜子唠闲嗑。
老天爷真是不让人活,天越来越晴,估摸再有个十天八天,瘴气就会封山,老子守了三天才抓了一只红毛狐狸,怎么说也能值个五六钱银子吧,你猜那赵家给我报多少钱?”
“多少?”其他几人好奇地探头过去。
“三钱二十文,多一分都不给!老子气不过,赶一夜的山路,自己来城里卖,还是徐老板痛快直接开价五钱,活该赵家老东西遭瘟。”
“他家不是一直这样,咱能有啥办法,东边这十几个村子,只有他们赵家能收,要不然就得自己跑县城来卖货,这就叫势力。”
“哎哟,天天这么跑我可折腾不起,宁可少赚俩钱呢。”
“我听说赵老东西病得不轻,要朱纹草做药引子,赵家放出话,一株朱纹草二钱银子,这价钱可不便宜,他们家在这事儿上倒是一点不抠门。”
“切,等死吧!”
“他就是一两银子也收不到,朱纹草只有大孤山上有,半个月就被瘴气封了,只能等来年入秋才能进去,到时候老东西坟头都长草了……”
“嘘……”
几人互相使一番颜色,便相继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陆远正听的热闹,忽有一个身似铁塔的壮汉推开他,大摇大摆走进门来,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扫视一圈,停在徐老秃面前。
此人名为孙大勇,正是赵家的门客。
“老秃子,生意不错啊。”
“上个月欠赵庄的货钱,你打算拖倒什么时候?”孙大勇不耐烦地说道。
见到来人,徐老秃的面目更加扭曲,卑微地祈求道:“我家小儿子这几天害了大病,浑身烫的跟火炭一样,治病花了不少钱,再宽限些日子。”
“宽限?还他娘的宽限?现在就给钱!”
“十两,拿钱来!”孙大勇勃然大怒。
“怎么又十两了,不是说好八两吗?”徐老秃苦着脸争辩道。
“聒噪!”孙大勇抓起徐老秃的算盘,小臂发力,那算盘居然登时四分五裂,珠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众人顿时骇然。
单手掐碎大算盘,这是何等力道!
“造孽!造孽哟!”徐老秃捶打着胸口哀嚎道。
“给,给,我给钱。”
说完,他哆哆嗦嗦地拉开抽屉,却被孙大勇一肩撞开。
壮汉不由分说将抽屉倒过来,碎银铜板哗啦啦撒在桌面上。
他清点一番,撅嘴说道:“不够,这才不到六两!”
徐老秃颤声道:“就这些了,剩下的我过两天一定送到。”
孙大勇掂量着碎银,冷哼一声道:“这些算你五两,剩下的我三天后来取。”
说完,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扬长而去,只剩下徐老秃长吁短叹。
陆远侧身闪过一条路,望着孙大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在他的记忆里,赵家人作风一向如此。
欺良压善,巧取豪夺。
赵家凭借这些下作手段,在短短几年内快速崛起,成为本县小有名气的地主豪绅。
而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活该被欺负。
陆远轻叹一声,上前来说道:“徐爷,还收获不?”
生意上门,自然没有逐客的道理,徐老秃在十分难看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客官有什么好货?”
陆远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解开麻袋,取白毛水貂来。
徐老秃吊起来左右看了半晌,点头道:“虽然个头小了些,但毛色鲜亮,没有破损,就按市价算,铜板一百一十文,或者纹银一钱。”
“嘶……这小子有点能耐啊!”
闲谈的猎户听闻,纷纷探头望过来,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白毛水貂极其机警,捕获难度极高。
徐老秃的目光却落在仍然他聒噪的背篓上,锦鸡正躁动不安地发出咕咕叫声。
他问道:“客官还有别的货吗?”
“有的。”
陆远小心瞥一眼那几个猎户,见没有同村的熟悉面孔,方才从麻袋中掏出捆成木乃伊一般的白羽锦鸡。
雪白长尾脱离麻袋口的瞬间,众人不禁低呼。
徐老秃也是眼前一亮。
“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