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隐没的诗神重新归来(代前言)
——在《朱英诞集》首发式暨出版座谈会上的致辞
今天,我们在北京大学聚集一堂,热烈庆祝《朱英诞集》的出版,可以说是我们向一位中国现代优秀诗人朱英诞一次晚到而隆重的致敬。朱英诞为他的老师林庚先生所推荐,从1939年至1945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讲授新诗与写作,这个时期也是朱诞诗歌创作最为活跃的时期,收集在《朱英诞集》中的《春草集》《小园集》《深巷集》《夜窗集》《逆水船》《花下集》《损衣诗抄》等十多部诗集是这个时期的作品。朱英诞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京派作家群中最为活跃、最受关注的青年诗人之一。刘福春老师近期发表的文章《南星与〈春怨集〉——寻诗之旅》(《新文学史料》2018年第2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朱英诞诗歌在20世纪40年代之初的影响(比他年长两岁的诗友南星1940年出版的《春怨集:集应淡句》,就是以朱英诞的诗作集句的诗集,这在现代诗歌史上是很少见的)。
朱英诞1913年出生,从1932年开始写诗直到1983年,整整50年,没有间断过,诗歌成为他日常生活最重要的内容,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文革”时期,诗人都能静默沉思,执着探寻诗与生命的真谛,十卷本《朱英诞集》基本上都是围绕诗歌的创作与诗歌研究的著述(第一卷至第五卷为现代诗集,第六卷和第七卷为现代旧体诗集,第八卷和第九卷为谈诗论诗的随笔、序跋之类的散文卷,第十卷为古代诗人研究、外国诗歌翻译的学术卷)。可以说诗是他生命的精神伴侣,与他的生命互动共生。正如诗人所言:“诗,夹着田野的气息,如春云而夏雨,秋风而冬雪,点缀了我一生,生命的四季。”他在《梅花依旧——一个“大时代的小人物”的自传》中写道:“世事如流水逝去”,“我一直在后园里掘一口井”,表现出诗人甘愿自处文坛边缘的清醒与执着。他一生处于时代洪流之外,坚持日常生活书写。
综观朱英诞以日常生活为题材的诗,他自觉秉承着“以俗为雅”的审美传统。他也写有表现政治生活的诗篇,像1949年他在天津从广播里听到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讲演的声音,写的《声音树》就是献给新中国的一首优美动人的赞美诗,还有1979年写给张志新的《白孔雀》也令人深思。当然他的诗更多的是以民情伦常、世俗人生贴近生活,他的诗并没有流于日常生活的表面,而是深入日常,升华出生活哲理与生命感悟,呈现出俗中见雅或是反俗为雅的现代品质。
朱英诞的诗(包括旧体诗),大量涉及对自然的描绘,自然成为他生活与生命的一部分。人与自然的感性同一,心灵世界与自然世界的对应正是中国传统人文精神,朱英诞的诗与中国古代诗歌钟情山水,与自然为友的人文传统与审美趣味相继相承。朱英诞的诗歌自觉地面向传统,不为传统所束缚;面向现代,广纳万象,他化古为新,古今互涉,在诗歌的多元新变中自由出入,自成一格,在20世纪的中国诗坛独树一帜。朱英诞认为新诗需要“杂糅”开拓,兼收并蓄,中西传统的互涉与对话,多元传统的交融才是新诗发展的有效路径。朱英诞认可中国古代诗歌“诗近田野,文近庙廊”的传统,朱英诞的山水田园诗歌,不是简单的借景抒情,常常体现着意旨深远的诗思,在传统意象中表达对宇宙自然的体认,寄寓人生感慨与生命体验,开拓了中国山水田园诗的新境界,赋予了中国山水田园诗现代审美意味,贡献了一批20世纪中国现代山水田园诗的经典之作。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朱英诞与废名、林庚等人来往较多。依陈均概括,在北平沦陷时期基本上形成了与废名在诗歌主张和实践上相近的“废名圈”。综观朱英诞的诗文,不难发现他与废名等京派文人人生观与文学观念的某些联系。京派文人大都是在对社会现实失望后转而追求传统理想、崇尚自我性灵,躲进书斋、山林,试图做一个不问世事的现代隐者,创作了大量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诗文,呈现出冲淡平和、幽静闲适的风貌。朱英诞可谓一位隐逸诗人,他的一生几乎未真正“入世”,一直处于“隐居”和“半隐居”状态,朱英诞的诗多自我心灵的书写与个人世界的呈现,体现出一种表现个人经验的内敛性,可谓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位“身心俱隐”者。隐逸思想在朱英诞的个人性格、处世态度和“真”与“淡”的美学理想观念中都打上了深深烙印。“隐士”之路对他而言,不仅是一种时代的选择,更是朱英诞自我性格与情感的选择,体现了朱英诞独特的处世方式与人生态度,代表了一部分现当代知识分子在动荡时代的生命存在方式。
《朱英诞集》的整理出版汇聚了众多人的心血。2011年春,朱英诞的长女朱纹女士经过北京朋友推荐,与我联系,我看到有关资料后,立即答应了与她合作,当时也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较为复杂而浩大的工程。朱先生的创作量大,只有少数作品是出版发表过的,后来不少作品又经过自己修改,自己编辑,一些原稿很难辨识。我带的研究生基本上是应届毕业的学生,他们读研究生之前很少接触繁体字、竖排本。朱先生的诗歌基本上是繁体字与竖排书写的,还涉及古代诗歌研究与外国诗歌的翻译等,这些都给集子的整理带来了困难。我们经过了几届学生的接力合作,同学们在整理学习朱英诞创作的过程中为朱英诞的诗所深深感染,他们知难而进,在整理过程中学到了知识,锻炼了能力,好几位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就是对朱英诞的专题研究,部分研究成果发表在《文学评论》《新文学史料》《外国文学研究》等刊物上。我们团队2015年选编了《朱英诞研究论文选》(上、下),在台湾出版;2018年初我们还编选了《朱英诞现代诗选集》与《朱英诞现代旧体诗选集》,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当然这项工作没有家属、专家的前期大量工作也是不能完成的。特别是朱纹女士,把她父亲的遗作整理出版作为自己晚年的最重要的工作,几乎是用生命投入承担了这个任务,大量的手稿、资料由她保管提供,不少文献由她做了初期整理。另一位合作者与贡献人就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现在在北京大学艺术系任教的陈均先生。他也是这个集子的副主编,可以说是朱英诞研究用心最多、整理研究朱英诞文献最早的一位学者,他与朱纹女士多年合作,为集子的整理出版做了大量工作,包括这次会议的筹备工作,他是主要负责人之一。
《朱英诞集》首发式能在北京大学举办,是朱英诞先生修来的福分。北京大学是中国现代诗歌的发祥地,五四新文学运动、新诗运动的薪火在这里代代相传。北京大学中文系的专家是发现、推介朱英诞的先锋,从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评价“朱英诞更是陶潜风范的渴慕者,在人淡如菊的闲适生活背后体味着自然人性的真意”)到谢冕先生主编《中国新诗总系》(共选朱英诞现代诗歌25首,列艾青、闻一多之后),还有吴晓东先生担纲的《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诗歌选本(选取朱英诞诗歌16首),都是朱英诞诗歌的有力推手,朱英诞诗歌的结集出版是离不开这一步一步铺垫的。今天我们在北京大学诗歌研究院为《朱英诞集》的出版举行隆重的庆典仪式,是朱英诞回归诗坛、回归北大的北大人的一份荣耀,是北京大学在诗坛再度为新诗举旗扬帜的骄傲。我想,朱英诞先生在天堂有知,我们大家今天在他工作过的北大为他举办这样一个隆重的纪念活动,相信他一定会含笑九泉的!他的夫人陈萃芬先生,当年北大中文系的学生、朱先生的粉丝,已有百岁高龄,也终于盼到了《朱英诞集》的出版。
感谢湖北省学术著作出版专项基金资助,感谢长江出版传媒集团的领导和编辑,没有他们的慧眼识珠与大力支持,没有出版社高素质编辑朋友们精诚的合作,也不可能有《朱英诞集》的顺利问世。长江出版传媒集团为社会贡献精品的人文精神值得我们大大点赞!感谢谢冕先生、洪子诚先生、孙玉石先生作为顾问,对《朱英诞集》整理多年以来的悉心指导。感谢各位领导、专家、朋友、嘉宾在端午佳节,抽出宝贵时间出席这次会议,见证这次活动,为《朱英诞集》的出版问世增光添彩!谢谢大家!
(2018年6月16日在北京大学举行的《朱英诞集》首发式暨出版座谈会上的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