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策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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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京师相会

自那日以后,崔题与潘令宁便鲜少交通,不似往日那般打了照面之时,还会攀谈几句。

雨停之后官船又走了两日,终于到达京师。

下船之时,才入辰初,天将将露鱼白,水面宽阔,岸边粗壮的砍头柳枝丫崎岖迎风摇摆,时隐时现路边打着灯笼,起早入城营业的荷担推车小贩,似一队蜿蜒的长蚁。

渡口停了几只船,丛仆和旅人皆在卸货,乳母让潘令宁坐在渡口的水榭中等候。

崔题负手立于岸边,风吹袂摆,颀长身影玉树挺拔。

他扭头看了水榭中的潘令宁一眼。

她已换回男装襕袍,亭亭清丽,似一株荷,粉腮玉颜,含苞待放,风送暗香。

便是十几日不曾修整仪容,也是难掩姿色。

周先生瞥了一眼,走到崔题近前抛开话头:“那乳母似有奸状,恐存歹念,潘小娘子心性单纯,只怕离了官船狼入虎口。相公既已好心搭乘,不如送佛送到西,好心提点几句?”

崔题随即扭头注目江面,轻轻一哂:“冬狩猎场里的狍,好赖不分,先生是嫌崔某如今赋闲还京无所事事,自讨苦吃?”

“可老拙瞧着潘小娘子也颇有悔意?”

周先生自那日之后留心观察他两,见潘令宁每次行经崔题眼前,也曾驻足欲言又止,只是崔题每每摆出漠不关心的姿态,她又咬了唇低头离去了。

“那又如何,崔某好心送了她入京,难道还管她前程?”

见崔题浑然不在意,周先生也不多话。

只是他思忖着,这两人好似在闹别扭哩,崔题表面不经心,实则颇显赌气,这是为何?

他难道,竟有几分在意潘小娘子?

崔题因为家世长相优越,天之骄子,为人也清高挑剔,对身旁的人和物惯常有求美之心,身旁丛仆都要挑长相独好的,器物也不要缺的丑的。

按说潘小娘子,也独有美貌尚可入崔题法眼而已,崔题也不是贪色之人,为何就对她上了心?

莫非,还是因为二公子崔辞?

“来人呐,来人呐,皇城根的腌臜泼才,欺负外乡人啦!天子脚下,众目睽睽,还有没有天理啦?”

“你这肥腴老妇,休得刁口撒泼,这明明是八筹,还想讹俺们?”

适时,渡口一阵喧哗,引得路人驻足观望,原是那乳娘与卸货的闲汉忽然争执起来了,瞧着是为了几个筹码的事。

渡口穿着两裆的闲汉以苦力营生,多给船运卸货,因不识字,常以筹为码,卸一程记一筹。

他们吵吵嚷嚷的,听起来似乎那乳娘讹了闲汉两筹。

八筹还能讹两筹,真是胆大撑死猴精嘴尖的!

乳娘嗓门本就洪大如钟声,怼得两闲汉都无招架之力,闲汉怒上脸来,眼看就要撸起袖子冲上前去。

潘令宁急得起身,双手无措地拧紧袖袍,脚步踌躇片刻,仍是不顾一切地冲出水榭。

适时,李青等人先她一步围了上去:“怎么回事,吵吵嚷嚷,莫惊扰行人!”

一番询问之后,李青重新给他们几人算了算,确实是那乳娘少算了两筹。

乳娘明知理亏,不情不愿还了回去,还唾骂两嘴:“呸,便宜了尔等赤佬!”

周先生听后摇摇头,很不放心:“便是无歹心,也恐起事端。”

他言罢,忽然发现崔题已然朝潘令宁走去了。

……

潘令宁眼睁睁地看着崔题走来,她便又悄悄退回水榭,本想若无其事地坐回原处,又觉得不妥,只能规规矩矩地候着,双手笼袖,小臂却渐趋紧绷而浑然不知。

崔题身量高,他走进水榭还要稍稍侧头,才不至于让那低矮的茅檐触碰幞头。

潘令宁眼神似小鹿,即便努力克制仍是十分慌乱,气质纯白,仿佛喝着露水长大的,没有沾染半点世故的俗气。

崔题看在眼里,便不再强行凑近。

他只保持负手姿态,宛如尊长般开口:“潘小娘子,你我将辞别,你在京里除了与你定亲的哥哥,可还有亲人?”

潘令宁这几日也有所反思,不管他是否存了旁的心思,他好歹也搭救她一程,况且他是官,她不好得罪。

可在他面前,她仍然小心谨慎,别扭无措,沉默少顷,出于礼貌,她还是小声回应:“唯有哥哥与乳母。”

崔题眼眸一转,忽然露出一抹闲散不羁又略显讥诮的笑容:“虽然毫不相干,但毕竟同行了一月,离别前也给你几句忠告。京城八方争凑,四方来客,即便是天子脚下,也是鱼龙混杂,你初来乍到,旁人的话不可全信,凡事多自己想想,便是你乳母的话,也不可全听。

“京城厢坊之内,每五百步皆有一座军巡铺,失火缉盗揪匪皆可求助。你待会儿过了城门,可得详实登记你的客籍户贯,倘若出了什么事,厢军还可查籍核对,免得人丢了,也找不着。如若需要,也可标记与西华巷崔府有关,关键时候兴许可解围。”

潘令宁一听,眼珠子一转,竟有几分垮下脸。

只是有船上一堑,她不好表现得太明,只不咸不淡回应:“多谢官人提点,只是小女子从歙州入京,全凭乳娘照应,若连乳娘的话都不可听,难道还有谁的话可听?”

这番话意有所指了。

崔题轻呵一声笑了,也怪他多嘴,非要做那大圣人!他摇摇头:“也罢,你自去罢!”

夏虫不可语冰,他言尽于此。

……

分道扬镳之后,乳娘给雇了一辆驴车,拉着潘令宁往城里赶去。

不过在经过城门之时,潘令宁想起娘亲临终前的嘱托:“你大哥病弱,三哥哥生死未卜,娘恐怕也无法一直庇佑你,往后你自个儿不论遇到何事,一定要万分谨慎小心!忠言逆耳,多听多思,总不会出错!”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老老实实登记了客籍户贯,并留下了与西华巷崔府崔题同船入京的记录。

东京城锦绣堆叠,游人如织。

她自小生长在歙州城,已是见惯了富庶之地,然而入了京城仍是大开眼界。

四通八达的坊市,因不设禁,瓦肆商铺林列,物资琳琅满目,宝马雕车香满路。

东京的百姓似乎也比别处的阔气一些,连妇人也上街贩卖,不曾有人指指点点,不论贵介还是白衣皆可出入酒楼,未曾因身份尊卑而不可同席。

这在歙州城不敢想象,歙州能见一次五品官,比见了皇帝老儿还稀罕,这里的百姓却已经习以为常。

京城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每个人都为生计奔波,每个人只要稍加努力,皆可在此谋得富贵。

乳娘定了邸店的客房,安顿好她之后,才跟着牙人去寻温巡。

饶是来之前她已经给温巡寄了信,然而她与乳娘到达的日期不定,温巡也不晓得她已经来到东京城。

因此再相见时,已是两日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