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害人反害己
威尔基·柯林斯/著
钱峰/译
摘自伦敦警方信函。
自刑侦警局希克斯通探长,至同局的布尔默警官。伦敦,18××年7月4日。
布尔默警官,来信是为了通知你,有一个重要的案件,需要警局里一位资深成员的全力参与,因而需要你协助调查。你目前处理的抢劫案请转交给带给你这封信的年轻人,请你将案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以及你们在侦查盗取赃款的罪犯上取得的进展(如果已有突破的话),让他自己尽力处理好你目前手头的案子。他将对案件全权负责,如果能妥善解决,那功劳也就记他头上。
我要吩咐你的事情就这么多。
再偷偷跟你讲讲这个将要来取代你位置的人,他的名字叫马修·夏宾,得到了机会能一步登天地调到我们局里来——但愿他够强,能胜任这里的工作。你肯定会问他怎么会有这种特权的,我只能告诉你他与某高层有着某种非比寻常的关系,这事我们最好还是只在私下里提。他之前是个律师手下的职员,自视甚高,但看起来一副卑劣猥琐的样子。照他自己的说法,离开旧行当来我们这儿,完全是出于自愿和喜好,这一点你肯定跟我一样是不会相信的。依我看,他是在工作时,搜罗出了牵扯到他雇主律师的某个客户事务的一些内幕消息,让他有了依仗,待在办公室里不安分了,同时又因为被抓了把柄,雇主又不敢打发他走,怕把他逼急了,给抖料出来。我觉得,给他这个闻所未闻的好处,让他到我们这儿来,说白了就跟给封口费差不多。不过不管怎么说,马修·夏宾先生将要接管你手头的案件,如果他成功解决了的话,他那副臭脸毫无疑问就要天天出现在我们办公室了。我跟你说这些,警官,以免你给这个新来的抓到什么话柄,让他在总部有借口抱怨,而耽误了你自己的前途。
你始终的朋友
弗朗西斯·希克斯通
自马修·夏宾先生,至希克斯通探长。伦敦,18××年7月5日。
尊敬的先生,我已从布尔默警官处获得必要的指导,现恳切提醒您提供关于我为总部审查而准备的对未来进程的报告所需接受的一些指导。
我来信的目的,也是您上交高层之前要审阅的目的,据我所知,是为了让我这个新手,在工作进展的任何阶段,如果需要的话(虽然我斗胆认为没有必要),能从您的建议中获益。由于目前我着手处理的案子异常特殊,在没有发现盗贼取得进展之前,要离开案发现场是不可能的,因此也无法亲自向您咨询。所以,我有必要写下探案工作的细枝末节,这或许比口传面授更有效。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了。我通过写信表述自己对此事的印象看法,这样好让我们一开始就能清楚地明白对方。
荣幸之至忠诚地为您效劳
马修·夏宾
自希克斯通探长,至马修·夏宾先生。伦敦,18××年7月5日。
先生,您从一开始就在浪费时间、墨水和信纸。当我派您把信送给布尔默警官时,我们就都十分清楚我们在对方心里所处的位置了,毫无必要再在信里重复一遍。拜托在以后提笔写信时,请专注于手头上实际的事务。
目前您有三件事要写信向我汇报。第一,您需要起草一份陈述,总结一下您从布尔默警官那里获得的具体指导,好向我们证明您没有忘掉什么,并已经完全熟悉了委托给您的案件的全部案情。第二,您要告知我您对该案的提议。第三,您要对每一点进展进行汇报(如果有突破的话),每天一次,必要的话,每个小时一次,这是您的职责。至于我的职责是什么,当我想要您提醒我时,会写信告诉您的。
您的朋友
弗朗西斯·希克斯通
自马修·夏宾先生,至希克斯通探长。伦敦,18××年7月6日。
先生,您年事已高,所以,自然而然地,会对像我这样年轻力壮的人有点嫉妒。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有义务体谅您,不会对您的小缺陷过于介怀。因此,我完全不介意您在信中的语气。我对您表现出我天性中的慷慨大方,我把您粗暴的言语完全从记忆里删除——简而言之,希克斯通探长,我原谅您,现在言归正传。
我的第一个职责是起草一份关于布尔默警官给我的指导的完整陈述,下面便是,当然是从我的视角出发的。
在苏豪区的卢瑟福第十三号大街,有一家文具店,店主是一个叫亚特曼的先生。他结过婚了,但是还没有孩子。除了亚特曼夫妻俩,家里还有一个房客,一个店员和一个全职仆人。房客是个叫杰伊的单身青年,住在二楼的前屋。店员睡在阁楼,仆人的床在后面的厨房。有个清洁女佣每周来一次,给那个仆人帮忙。这些就是平时能进到屋内的所有人了,房内的物品,自然的也是任由他们处置。
亚特曼先生经商已经多年了,买卖做得一直很好,对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可以过得很宽裕了,可惜他企图通过做投机买卖来增加财富。
他十分大胆地冒险投资,结果没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两年不到就赔得一干二净。在他的那些财产中,只有两百英镑保留了下来。
虽然亚特曼先生尽了全力去适应面临的窘境,戒掉了他和妻子早已习惯的许多奢侈品和舒适的生活,他还是发现仅靠小店收入攒下的钱,根本不能削减开支。最近这些年这类生意一直不景气,做文具生意的一些广告商卖价低廉,抢走了很多顾客。所以,直到上个礼拜,亚特曼先生唯一的剩余财产就只有他从投资亏损中抢救回来的两百英镑了,这笔钱被他存在了信誉最好的一家合资银行。
8天前,亚特曼先生和他的房客杰伊先生就当下影响这各个行业的贸易困难有一段对话。杰伊先生(这个人谋生主要靠给报社提供简讯报道,大体上是对一些重大事件的简要描述,像事故、违法行为之类——总之,就是个穷文人)告诉他的房主,他在城里听到了关于哪家合资银行的一些不好的流言。他暗指的那些流言,其实早就从其他一些人口中传到了亚特曼先生的耳朵里了,这下房客证实了他们的话,给他的打击不小——本来就因之前破财的经历而容易紧张,他决定立刻去那家银行,把存款取出来。那时已接近傍晚,他刚好在银行关门前取走了钱。
他取出的存款是以下面额的钞票:一张五十英镑,三张二十英镑,六张十英镑的,和六张五英镑的钞票。他以这些面额的形式取出存款,是为了可以很快以小贷款的方式用掉。这样安全性高,在他所在的社区的小商贩里,有些正忍受着困窘生活的压迫。这样的投资在亚特曼先生看来,是最安全而且利润最高的,其中的风险也完全有能力承担。
他把钱用信封装着,放在胸口边的口袋里回家了。到家时,他吩咐店员找一个扁扁的小锡钱盒子,这个盒子好多年没用了,如果亚特曼先生记得没错的话,用来放这些钞票大小正合适。可钱盒子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亚特曼先生叫来妻子,问她知不知道在哪儿。这话被那个全职仆人听到了,她当时正在收拾茶盘,杰伊先生刚好下楼准备去剧院,也听到了。最终锡盒子还是被店员找到了,亚特曼先生把钞票放在里边,外面用挂锁锁上,然后把盒子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盒子虽然只露出了一点点,但从外面还是能看见的。亚特曼先生整晚都在家,待在楼上,没有人来访。他十一点上床睡觉,把钱盒子放在枕头下面。
当他和妻子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盒子已经不见了。他们无可置疑地推论出盗窃是住在同一房子里的人干的,所以,具有嫌疑的就是那个全职仆人、店员和杰伊先生。前两个都知道他们的雇主在找钱盒子,他们也都有机会看到亚特曼先生口袋里的钱盒,并可能推测出他打算晚上把盒子带进卧室。
另一方面,杰伊先生在下午的关于合资银行的谈话中,得知了他的房东在银行有两百英镑的存款。他也知道亚特曼先生离开是为了去取钱,后来他在下楼时也听说了找钱盒子的事。因此,他肯定推断出钱在屋子里,而且钱盒子就是想用于存放的容器。但他是不可能知道亚特曼先生打算把它放在哪儿过夜的,因为他在盒子找到之前就出门了,而回来时房东已经入睡了。因此,如果罪犯是他的话,进入卧室就纯粹是瞎猜的结果。
说到卧室,倒提醒了我,得提一提它在房子里的情形,以及夜间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易进入的问题。
这个卧室在一楼的后屋。由于亚特曼夫人天生对火灾的恐惧,她非常害怕会在自己的房间被活活烧死,所以,为了防止意外,以免钥匙卡在锁眼里打不开门,他的丈夫从未锁过卧室的门。夫妻俩都说自己睡觉很沉,所以心怀歹念的人来卧室盗窃,几乎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只要转动门把手,就可以进来了,而且,只要稍微谨慎些,根本不怕会吵醒里面的熟睡者。这一点十分重要,这更加深了我们对是内贼作案的怀疑,因为作案的人不像具备老手的那种高度警惕性和狡猾。
这些就是从布尔默警官那里得知的案情,因为他是最先被招来调查罪犯,并且——有可能的话,挽回丢失的钱财的。他进行了最严格的审问,也没能在哪个嫌疑犯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作案证据,这些疑犯们在得知盗窃案后表现出的言行举止同无辜的人毫无差别。布尔默警官从开始就认为这个案子应该私下询问,秘密观察。他建议亚特曼夫妇先对其同一屋檐下的人的清白表现出绝对的相信,然后他首先对那个全天女佣的行踪、她的朋友、生活习惯以及可能的秘密展开调查。
经过他自己和一群得力助手三天三夜的努力,终于觉得那个女孩没有多大嫌疑。
之后他又对那个店员展开同样谨慎的调查。尽管对这个人的调查,比之前那个女孩存在更多不确定性,但还是有足够理由判断这个店员与钱盒子的被盗没有关系。
有了这些进展,嫌疑的范围自然就缩小到房客杰伊先生一个人的身上。
当我把您的介绍信交给布尔默警官时,他已经对这个年轻人做了一些调查。结果,到目前为止,还不尽如人意。杰伊先生的习惯没有规律,他经常光顾酒吧,貌似认识不少放荡不羁的人。跟他打交道的大部分商贩,他都欠了债。他上个月的房租还没付给亚特曼先生,昨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上个礼拜人们还看到他跟一个拳击手说话。总而言之,杰伊先生虽然称自己为报社记者,但他的确是报社的低稿酬写手,而且他实际上就是一个没品位,举止粗俗,满身坏习惯的年轻人,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能给他的形象加点分。
我已经把布尔默警官告诉我的所有案情的细枝末节都汇报了,我相信您找不到任何遗漏的地方。虽然您对我持有偏见,但肯定也得承认从没见过比我这份陈述更详尽清晰的报告了。我的下一个任务是告诉您,既然这件案子已经交给我处理,我的打算是什么。
首先,很明显我的任务是把案子从布尔默警官放下的地方接起来。基于他探案的权威性,我有理由认为自己不必麻烦再去调查那个全天女仆和店员了,他们的性格已经十分清楚了,现在需要秘密调查的就是杰伊先生是否有罪的问题。在我们放弃找回钞票之前,我们得确信——如果有能力的话,他对这些钞票毫不知情。
在亚特曼夫妇的完全赞成之下,为查明杰伊先生是否是偷钱盒子的人,以下便是我采取的计划:
我今天便扮作一个寻租房的年轻人去他们家,我将被安排在二楼的后屋居住,今晚,我要介绍自己是从乡下来的,到伦敦想找个体面的店铺或办公室工作。
通过这种方式,我将和杰伊先生住隔壁,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面板条抹灰的墙。我会在檐板附近的墙上钻一个小洞,这样便可以看到杰伊先生在他屋里的一举一动,他的哪个朋友偶尔来做客时,我也可以听见他们说的每个字。他在家的时候,我将牢守监视岗位;他若是出了门,我也会跟在他后头。通过这些手段来监视他,我相信发现他的秘密——如果他知道失踪的钞票的话,只是迟早的事。
您对我的监视计划有什么看法我不好说。不过在我看来,这项计划结合了大胆和简易的两个宝贵优点。坚定着这个信念,我以此结束对未来最乐观的描述和与您的情感交流。
忠诚地为您效劳
马修·夏宾
自同上,至同上。7月7日。
先生,由于您对我上次的来信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尽管您对我持有偏见,我仍然斗胆猜测,我的陈述一定给您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对您的默认传达出的赞同,我感到无比的感激,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因此,在这里继续向您汇报在过去的24小时里取得的进展。
我目前已经在杰伊先生隔壁安顿下来了,很高兴地说我在墙上钻了两个孔,而不是一个。在天生的幽默感的促使下,我给它们分别取了个合适的名字,一个叫偷窥孔,另一个叫插管孔。前一个名字一听就明白,不需解释。后面的名字指的是孔中插了一个小锡管子,掰弯了,这样一来我站在监视的位置时,开口能紧贴我的耳朵。就这样,我通过偷窥孔观察杰伊先生的同时,能够通过插管孔听见他屋里说的每个字。
诚实坦率——这是我从小就具备的一项美德,我在继续述说之前,不得不向您坦白,在我之前提议的偷窥孔之外再多加一个插管孔的绝妙主意,来自于亚特曼夫人。这位夫人聪慧睿智,成就非凡,举止朴质而出众,她怀着我难以过誉的热情和机智参与了我的小小计划。亚特曼先生因丢失财产而情绪低落,垂头丧气,无法给我多大帮助。亚特曼夫人很显然与丈夫感情甚好,看到她丈夫悲伤的状况,心痛甚至超过了丢失财产的难过。她化悲痛为动力,积极努力要帮助丈夫从伤痛的泥潭里走出来。
“夏宾先生,”她昨晚眼含泪水地对我说,“钱,只要节衣缩食,再用心经营,是可以再挣回来的。我如此心急地想找出小偷,是看到我丈夫的惨淡处境感到揪心啊。我也许弄错了,但是您一进屋,我就感到了成功的希望。我相信,如果那个抢我们东西的混蛋能被找出来的话,那一定是您发现的。”我愉快地接受了她的赞美,并坚信迟早会用行动证明,自己完全不辜负这一称赞。
现在言归正传——也就是说,回到我的偷窥孔和插管孔上来。
我已经平静地监视杰伊先生有几个小时了。虽然从亚特曼夫人那里得知他平常很少在家,今天却很例外地在家待了一整天,这首先就很可疑。我还要进一步汇报,他今早起得很晚(这对年轻人来说总不是个好兆头),起床后,还花了不少时间打哈欠,抱怨头痛。跟其他堕落的人一样,他早餐吃得很少,几乎没吃。接下来他抽起了烟斗——是个脏兮兮的陶制烟斗,任何绅士都羞于放在嘴里的那种。抽完烟后,他拿出笔、墨和纸,坐在桌前,抱怨了一声开始写了起来——是因为偷了钞票而悔恨,还是厌恶眼下的活计,我无法判断。写了几行后(距离我的偷窥孔太远,所以没法看到写的内容),他靠在椅背上,哼起了流行歌曲的调子,我听出了有“我的玛丽安”、“蹦蹦跳跳”和“忠诚的狗伴”。这是不是他向同伙交流用的秘密暗号,还有待考证。他哼了一会儿歌,娱乐一下,然后起身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偶尔停下来,在桌上的纸上加了一句。不久后他走到一个上了锁的柜橱前,打开了它。我急切地瞪大了眼睛,期待着有什么发现。我见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什么东西——他转过身——只是一瓶白兰地而已!这个懒鬼喝了一些酒,就倒在了床上,五分钟后便沉沉地睡去。
听他的鼾声至少持续了两个小时,那边传来敲门声,我便又来到偷窥孔前。他跳了起来,忙去开了门,动作十分可疑。
进来一个小男孩,脸上脏脏的,对他说:“拜托,先生,他们在等您呢。”小男孩坐下来,双脚离地有好一段距离,竟很快睡着了!杰伊咒骂了一句,在头上包了条湿毛巾,又回到桌边,飞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偶尔起身把毛巾蘸了蘸水,再系在头上,就这样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最后他把纸页折好,叫醒那孩子,递给他,说了句惊人的话:“拿去,小贪睡鬼,快走吧!你看见了管事的,就告诉他把钱准备好,等我随时来拿。”小男孩咧嘴笑了笑,就离开了。我真想跟踪那个“小贪睡鬼”,但是再一想,觉得保险起见还是继续关注杰伊先生的举动比较好。
半个小时后,他戴上帽子出了门,我下楼时碰到亚特曼夫人准备上楼。这位好心的夫人,根据我们之前的安排,要在杰伊出门后搜查他的房间,而我的工作则是跟踪他,不管他到哪儿。这次,他笔直进了最近的一家小酒店,点了两块羊排当晚餐。我进了酒店,没过多久,坐在对面桌子的一个形迹十分可疑的年轻人,端着他的那杯黑啤酒,坐到了杰伊先生身边。我装作在看报纸,尽职尽责地竖着耳朵全神倾听。
“杰克来找过你。”年轻人说。
“他留了口信吗?”杰伊问。
“嗯,”他说,“他对我说,如果我碰到你,就告诉你他非常希望今晚能跟你见个面,他想七点到卢瑟福大街拜访一下你。”
“好的,”杰伊先生说,“我会及时回去见他的。”
说到这儿,那个面貌可疑的年轻人喝完了黑啤酒,说他还有事,离开了他的朋友(或许我可以说是他的同谋),便出去了。
在六点二十五分半的时候——这种严肃的场合下,时间准确是很重要的,杰伊先生吃完了羊排,付了账。二十六分四十五秒,我也吃完了羊排,埋了单。十分钟后我已经进了卢瑟福大街的住处,亚特曼夫人在走廊里见到了我。这个魅力十足的女人脸上忧伤而失望,我见了也觉得伤心。
“夫人,想必,”我说,“您在房客的屋里没有发现一点犯罪的蛛丝马迹吧?”
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轻柔、哀愁而又不安——我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那一刻,我忘记了案件,内心燃烧着对亚特曼先生的嫉妒。
“不要灰心,夫人,”我温婉的语气似乎有点触动了她,“我今天听到了一段神秘的对话我知道有个私下的碰面,我期待着今晚能从偷窥孔和插管孔里有大发现。不要太惊慌,但我觉得我们就快就有大发现了。”
这时,我对案件的热情又压过了心底对她的柔情。我看了看她,眨了眨眼,点点头便离开了。
当我回到观察室,发现杰伊先生正坐在靠椅上叼着烟斗,消化着肚子里的羊排。他的桌上放着两个平底酒杯,一壶水和一杯白兰地。马上就要到七点了,当时钟响起时,那个叫杰克的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很焦虑不安。我很高兴地说,他看起来焦躁极了,对即将到来的成功的期待和兴奋感(措辞有些强烈)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屏住呼吸透过偷窥孔,看着那个来客,即案子里的杰克坐了下来,面朝我,坐在杰伊先生桌子的对面。除了面部表情的不同,他们的相貌轮廓在其他方面都像极了,很容易判断这两人是兄弟。杰克更干净,衣着也比较高级。首先,我承认,我喜欢把公平和正义尽可能发挥到极致,这可能也是我的一个缺点吧。我不是个伪君子。当罪恶之人有可取之处是,我说,那就让他们也各得其所吧。是的,无论如何,让罪恶之人也各得其所。
“什么事,杰克?”杰伊问。
“从我的表情还看不出来吗?”杰克说,“我亲爱的伙计,拖延是很危险的。我们还是不要再拖了,冒个险,就后天吧。”
“那么快?”杰伊叫道,满脸惊讶,“好吧,我没问题,要是你准备好了的话。可是,我说,杰克,那个人也做好准备了吗?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他说着,笑了,很阴险的笑容,而且用重音特别强调“那个人”。很显然,还有第三个恶棍,一个未知的亡命之徒,也参与了这件事。
“明天跟我们会面,”杰克说,“你自己判断。上午十一点在丽晶公园,在大街路的交叉口给我们放哨。”
“我会去的。”杰伊说,“要不要来点白兰地加水?你起来干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是的,”杰克说,“事实上,我太兴奋太紧张了,在哪儿都坐不住五分钟。你可能觉得很荒唐,我一直都处在紧张激动的状态之中,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我们会被发现。在街上有谁看我超过两眼的,我都怀疑是间谍……”
听到这里,我感觉自己腿都软了,完全是信念让我能坚持守在偷窥孔边——完全是信念,我跟你保证。
“废话!”杰伊叫道,带着他那作案老手的厚颜无耻,“我们保守这个秘密都到现在了,肯定能坚持到最后的。来点白兰地加水吧,你肯定就能像我一样自信了。”
杰克坚持着拒绝了白兰地加水,并一再要求告辞。
“如果甩不掉这念头,我就要试一试,”他说,“记着明天上午十一点钟,大街路,丽晶公园旁边。”
说完他就出去了。他那自信满满的亲戚大笑着重新吸起了那脏兮兮的陶制烟斗。
我坐在床边,兴奋得全身都颤抖着。
我很清楚被偷的钞票还没有被动过,这里我还要加一点,布尔默警官把案子转交给我时也是这么认为的。从我刚才记录下的谈话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很明显,这几个同谋者要在明天碰头分赃,并且在后天想出兑换钞票最安全的办法。杰伊先生,毫无疑问,是这桩案子的主要罪犯,他或许会冒最大的险,兑换那张五十英镑的钞票。所以,我要尽职地跟踪他——明天到丽晶公园去,尽可能地偷听他们在那里说的话。如果后天他们还要约定见面,我当然也要去。与此同时,我需要两名得力助手的协助(假如他们见面后分开的话),去跟着那两名次要的罪犯。有必要说一下,如果那些恶棍们一起撤退的话,我的那两名助手就可以暂时不用。因为由于天性很有雄心壮志,我希望,可能的话,由自己一个人来解决整个抢劫案。
7月8日。
感谢这么快就给我派来了两名下属——不过恐怕得说他们的能力都非常一般,但幸运的是,我将一直在现场指导他们。
今天早上我的第一件事是告知亚特曼夫妇现场这两个陌生人的存在,以免发生误会。亚特曼先生(就我们俩私下里说,是个体弱的可怜人)只是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声。亚特曼夫人(那个要比他强百倍的女人)抛给我一个聪慧动人的眼神。
“噢,夏宾先生!”她说,“看到那两个人我感到很伤心。您调遣他们来协助,感觉好像您已经开始对成功产生怀疑了。”
我偷偷对她眨了眨眼(她十分和善,容许我这样做,而不会感到唐突),然后狡黠地对她说,会这么想是个小小的误会。
“正因为我确信能成功,夫人,我才调遣了他们来。我对寻回失窃的钱志在必得,不仅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亚特曼先生和您。”
我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适当的重音。她说:“噢,夏宾先生!”红霞满面地低下头,忙起手中的活计去了。要是亚特曼先生死了该多好,我愿与这个女人一起到海枯石烂。我派两个下属到丽晶公园的大街路门口等候听命,半个小时之后,我自己也紧跟着杰伊先生朝这个方向走来。
那两个同伙很准时。虽然没有必要说明,但我还是赧颜地记下,第三个恶棍——我报告里的那个未知的亡命之徒,或者你喜欢的话,可以称之为两兄弟对话里的那个神秘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女人!更糟糕的是,是个年轻的女子!更可悲的是,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一直都拒绝承认一个越来越不争的事实:这个世上每当有什么坏事发生,总有一位女性不可避免的会掺在里面。有了今早的经历,我只能悲哀地接受这一结论。我放弃对异性的偏爱——除了亚特曼夫人,我放弃对异性的偏爱。
那个叫杰克的让那位女子挽着他的胳膊,杰伊先生走在她的另一侧,三人在树荫间漫步着离开。我跟了他们好一段距离,我的两名下属,也跟着我跟了好久。
我很遗憾地说,想离得够近以听到他们的谈话是不可能的,太容易被发现了。因此只能从他们的手势和动作推测,他们正异常热切地谈论着某个非常感兴趣的话题。这样过了整整一刻钟,他们突然掉转身往回走。在这种紧急状况之下,我灵机一动,示意两个手下装作漫不经心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去,而我自己则机敏地躲在一棵树后面。当他们从旁边经过时,我听见杰克对杰伊先生说:
“那就在明天上午十点半。务必坐出租车来,我们不能冒险坐这个区附近的车。”
杰伊先生简短地回应了几句,说的是什么我听不见。他们又走回到开始相遇的地方,握了握手,那殷勤样我看了都觉得恶心,之后他们便分开了。我跟着杰伊先生,我的手下同样谨慎地跟着另两个人。
杰伊先生没有回卢瑟福大街,而是去了斯特兰德大街,在一家肮脏,看起来很低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根据门上刻着的铭文,这是家报社。但据我的判断,这里完全像个接收偷盗得来的赃物的地方。
在里面待了几分钟后,他吹着口哨出来了,一只手塞在背心的口袋里,要是别人肯定当场逮捕他了。但我知道有必要逮住两名同伙,不能妨碍了他们明天的约会。在这么艰难的处境下,还能保持这样清醒冷静,可以想象,这对一个刚出道的探警新手来说应该是非常罕见的。
从那间可疑的房子里出来后,杰伊先生找了个雪茄厅,抽着方头雪茄,翻着杂志。之后他又漫步到酒店,点了羊排吃了起来,我也同样到酒店吃了羊排。他吃完后回到了住处,我也是如此。刚到晚上,他就犯起困来,便上床睡觉了。我一听到他打鼾,也就止不住睡意,同样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两个手下来汇报情况。
他们看到那个叫杰克的人在离丽晶公园不远的一幢很有派头的别墅大门前与那个女人告别。他向右一拐,去了貌似是小商贩居住的郊区的街道。他在一间房子的便门停下,用自己的钥匙打开进去了。在开门时还左右张望了一下,警惕地盯着在街对面闲逛的我的那两个手下——这些就是我的手下们汇报的具体细节。我把他们留在房间里伺候我,需要的话,就到偷窥孔边瞧一眼杰伊先生。
他正忙着打扮自己,竭尽全力想掩饰自己外表天生的邋遢,这全在我的预料之中。像杰伊先生这样的浪荡子是知道当冒险去兑换偷来的钞票时,要打扮得体面一些的。十点过五分时,他还在刷着他的破帽子,用面包屑擦着他的脏手套。十点十分,他上了街,朝最近的的士站台走去,我和属下紧随其后。
他招了辆出租车,我们也打了辆车。昨天在公园里跟踪他们时没有听到他们的见面地点,但我很快发现他正朝着大街路门口的老方向驶去。杰伊先生乘坐的出租车缓缓地驶入公园,我下车步行跟着那辆车。只见车停了,两名同伙从树林间走了过来。他们上了车,出租车调头驶了过来。我跑回自己的出租车,告诉司机让他们超过去,然后再继续跟着。
司机听了我的吩咐,但动作太笨拙,引起了他们的怀疑。我们跟在他们后面大概有三分钟(正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当我探出头去看他们在前面多远处的时候,我看见有两顶帽子从他们的车窗探了出来,两张面孔正朝后看着我。我赶忙缩回座位,一身冷汗。这么说可能有点粗糙,但没有更合适的词能形容我当时的艰难情形了。
“我们被发现了!”我虚弱地对两个手下说。他们吃惊地盯着我。我的心情立即从深深的绝望转变成无比的愤怒。
“是出租司机的错。下车,你们哪个,”我生气地说,“下车,打他脑袋。”
他们没有听从我的命令(这种不听指令的行为我希望能向总部汇报),反而都往车窗外看。我还没有表达自己的愤怒,他们都咧嘴笑了,对我说:“向外看看吧,先生!”
我往外瞧了瞧,他们的出租车停了。
在哪儿?
在一座教堂门口!
这一发现对普通人会有什么影响我不知道,但作为信仰虔诚的教徒,我感到内心惊恐万状。我常常听到不法分子狡猾而不择手段的行为,但从未听说过有三个贼企图通过进教堂来摆脱追他们的人。这种大胆的亵渎神圣的行为,我想,是犯罪史上空前绝后的。
我看着满脸笑容的下属们,皱了皱眉,很明显他们那肤浅的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要不是我看透了表象,在看到两个精心打扮的男人和一个浓妆盛服的女人,在一个工作日的上午十一点之前,走进了教堂,我可能也会跟我那两个手下一样,仓促地得出同样的结论——表象无法蒙蔽我。我下了车,身后跟着一名手下,进了教堂,派另一个手下在祭器室看守。别人可能百密一疏,但绝不是您忠诚的马修·夏宾!
我们悄无声息地走上旁听席台阶,绕到风琴台,从前面的帷幕往里看。他们三个都在那儿,坐在下面的长凳上——是的,很不可思议的,看起来就像只是坐在下面的长凳上而已!
我还没有决定下一步怎么做,一个穿着礼服的牧师从祭器室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教士。我顿时头脑一片混乱,感到天昏地暗,脑海里浮现出祭器室里进行的抢劫的黑暗画面。看着那个盛装的牧师,甚至是那个教士,我忍不住地颤抖。
那个牧师站在圣坛的围栏里。三个亡命之徒靠了过来。他打开了书,开始读了起来。读的是什么?您肯定会问。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您,读的是婚礼仪式辞的前几行。
我的属下竟然很胆大地瞪了我,然后把手帕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我不屑再理他。我发现叫杰克的那个人是新郎,而杰伊则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把新娘的手交给新郎,便离开了教堂,手下跟在他的身后,同祭器室门外的另一个助手会合。要是别人处在我的位置上,肯定会觉得挫败极了,肯定会开始觉得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但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疑虑不安,我对自己的估测也没有感到一丝的沮丧。即使是现在,三个小时之后了,我很高兴地说,自己仍然保持着平静,怀有期待。
我和属下在教堂外会面之后,我提出不管发生什么,仍然继续跟踪那辆出租车。我这样决定的理由很快就可以显露,两个手下对我的决定好像十分惊讶,其中一个很无礼地对我说:“拜托,长官,我们到底是在跟踪什么人啊?偷了钱的人,还是偷了个新娘的人?”
另一个人还十分捧场地笑了起来。他们两个都应该被通报批评,我相信,最后也一定会受到的。
婚礼结束之后,三人上了车,我们的车(很隐蔽地藏在教堂的角落里)也发动了,跟在后面。
我们一直跟他们到西南火车站的终点。那对新婚夫妇买了去里士满的票,用一个十先令的金币付了钱,这就让我没法逮捕他们了,若他们用的是纸币,我肯定已经抓住他们了。他们向杰伊先生告别,说:“记住这个地址——巴比伦排屋14号,下个礼拜来我们这儿吃饭。”杰伊先生接受了邀请,并开玩笑地说,他要马上回家,换回舒服邋遢的衣服。我要汇报一下,我看到他安全地回到家,目前已经舒服而邋遢了(借用他自己那不雅的表达)。
事情到这告一段落,我称之为第一阶段。
我很清楚喜欢草率判断的人会对我目前的进展发表什么看法。他们肯定会断言我一直都在以最荒谬的方式自欺欺人,他们会说我报告的那些可疑的对话仅仅是在商讨进行一次成功的私奔结婚会遇到的困难和危险。他们会出现在教堂,就是他们断言的正确性的铁证。随他们想去吧,现在我不会做任何的反驳。但我问一个问题,以我处世为人的睿智,我想,哪怕是与自己最仇深似海的死敌也无法轻易作答。
就算结婚是事实,这对三人没有涉嫌秘密交易的判断提供什么证据呢?对我来说没有任何脱罪的证据。恰恰相反,这加深了我对杰伊先生和他的同党的怀疑,因为这正暗示着他们偷钱的一个明确的动机。一个绅士要到里士满度蜜月是需要钱的,一个跟所有打交道的商贩都借了债的绅士是需要钱的。这是对不良动机的不公正的归罪吗?我否认这种说法,就是道德良心也会感到愤慨的。这些人联合起来,都已经偷走了一个女人了,他们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偷走一个钱盒子呢?我恪守美德的逻辑,蔑视所有罪恶的诡辩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说到美德,我想加一点,我已经把对案件的看法告诉了亚特曼夫妇。那位魅力非凡的女士刚开始有点跟不上我的推理链,我坦言说她摇着头,流着泪,和他的丈夫一起过早地哀悼起丢失的两百英镑来。但经过我稍加仔细的解释,她稍微认真的倾听,终于我改变了她的想法。她终于认同了我的观点,认为这出人意料的私奔结婚完全不能给杰伊先生、杰克先生或是那个私奔的女士洗刷嫌疑。“鲁莽的冒失鬼”,就是我这漂亮的朋友形容她自己的词。不过不提这个了,总之亚特曼夫人没有对我失去信心,亚特曼先生也答应向她学习,对未来的结果尽量抱着希望。
如今形势有变,我不得不在此等待您的建议。我做好了两手准备,从容等待着新的指示。我跟踪那三个同谋者从教堂门口到火车终点站,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我是作为公事,相信他们仍然有盗窃嫌疑。第二,我是个人的推测,期待发现这对私奔的夫妇想隐退的避难所,并用这一有用信息跟那个女孩的亲戚朋友做笔交易。因此,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要提前庆幸自己没有浪费时间。
如果局里支持我的举措,我已经准备好了进一步的行动计划。如果局里怪罪的话,我就调离这个案子,带上那条有价值的信息,到丽晶公园附近的那幢豪华别墅去。无论如何,这件事能赚到钱,而且也显示出我异常坚韧的钻研精神。
我还要再说一句,那就是:如果哪个人胆敢断言说杰伊先生和他的同伙们与钱罐子被盗事件完全无关的话,我倒要反过来问问那个人(即使是警探长希克斯通本人)要他说说看,谁才是苏豪区卢瑟福大街抢劫案的凶手。
坚定着这一信念,荣幸为您效劳
马修·夏宾
自希克斯通探长,至布尔默警官。伯明翰,7月9日。
布尔默警官,那个没头脑的笨蛋——马修·夏宾先生,已经把卢瑟福大街的案子弄得一团糟,正如我料想的那样。我因公事缠身,在这个镇里走不开,所以写信给你,请你把事情理清。随函附上夏宾称之为报告的拙劣涂鸦,你过目一下。当你看完整个流水账后,我想你会同意我的看法,那个自负的呆瓜调查了各处,就是没找到正确的方向。你肯定五分钟内就能确定罪犯的身份,立刻解决这个案件,把你的报告寄到我这里,再告诉夏宾先生,他被停职了,等候通知。
你的朋友,
弗朗西斯·希克斯通
自布尔默警官,至希克斯通警探长。伦敦,7月10日。
希克斯通探长,您的来信和附件已经收到。常言说,智者,即使从一个傻瓜那里也总能学到东西。在我读完夏宾对自己犯的错误所记的流水账,已经对卢瑟福大街案子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正如您预想的那样。半个小时之后,我到了那家,我在那儿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夏宾先生本人。
“您是来帮助我的吗?”他问。
“不完全是,”我说,“我是来告诉你,你被停职了,等候通知。”
“很好,”他说道,对自己的错误判断没有一点介怀,“我就知道您会嫉妒我。这很正常,我不怪您。进来吧,不要见外。我要去丽晶公园附近,自己有一点侦探的活要做。拜拜,警官,再见啦!”
说完,他就出去了,这也正合我的心意。
女佣一关上门,我就告诉她去通知雇主,我想和他单独聊聊。她带我到店后面的厅里,亚特曼先生一个人在那儿看报纸。
“关于这个抢劫案,先生。”我对他说。
他有点恼火地打断了我,这个人本身就很软弱,可悲,带点娘娘腔。“是,是,我知道!”他说,“您是来告诉我,您的那位‘聪慧无比’的警官,那个在我二楼房间钻孔的人,犯了个错误,没能抓到偷我钱的那个混蛋。”
“是的,先生,”我说,“这是我要告诉您的一件事,但我还有其他的事要说。”
“您能告诉我小偷是谁吗?”他更加气急败坏。
“是的,先生,”我说,“我觉得我知道。”
他放下报纸,变得焦虑而惊恐。
“不是我的店员吧?”他说,“但愿,也看在他自己的份儿上,不要是我的店员。”
“再猜猜,先生。”我说。
“是那个懒惰的邋遢女人,那个女佣?”他问。
“她是很懒,先生,”我说,“也很邋遢,我开始审问时就发现了她是这样的人,不过小偷也不是她。”
“那么,老天爷呐,到底是谁呢?”他问。
“您要准备好,这可能让您很吃惊,也很不愉快,先生。”我说,“如果您发脾气的话,请原谅我这样说,我比您强壮,如果您跟我动手,我可能会无意地伤害到您,纯粹是出于自我防卫。”
他面如死灰,把椅子推离我两三英尺远。
“先生,是您让我告诉您,是谁偷了您的钱的,”我接着道,“如果您一再坚持的话……”
“我坚持,”他无力地说,“是谁拿了钱?”
“是您的妻子。”我静静地回答,口气十分肯定。
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就好像我捅了他一刀似的,一拳狠狠地打在桌子上,震得桌子都发出了爆裂声。
“稳住,先生,”我说,“这样冲动发脾气是不能帮您看清真相的。”
“你说谎!”他说,又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这是个缺德的、邪恶的,没人道的谎言!你怎敢……”
他戛然而止,又跌坐回椅子上,困惑地看了看周围,最后痛哭了起来。
“先生,当您恢复理智时,”我说,“我相信您一定会很绅士地为您刚才使用的言语道歉的。与此同时,可以的话请仔细听我解释一下。夏宾先生给我们探长发来一份荒诞无比的报告,不仅记录了他自己的愚蠢言行,也记录了亚特曼夫人的行为表现。大多数情况下,这样的文件只适合扔进废纸篓,但这次却是例外,夏宾先生无稽的流水账却总结出了一个他自己从头至尾都没想过的结论。我对这一结论十分确信,如果不对的话,我甘愿丢掉工作。亚特曼夫人一直都借着夏宾的愚蠢和自负,为了避免自己暴露,而刻意地鼓励他去怀疑错误的对象。对这点我笃定不疑,而且我还能给出更多的结论。我能对亚特曼夫人盗窃的原因,对赃款或是部分赃款的处理给出明确的观点。先生,不论谁看到那位女士,都会惊叹她衣服的高雅品位和华美的……”
我说到这儿,那个可怜人好像又找回说话的能力了。他直接打断了我的话,好像他不是个文具商,而是公爵似的。
“再试试其他的方法,来为你对我妻子邪恶的诬蔑辩解吧,”他说,“她衣帽商去年的账单此刻还在我的收据账本里呢。”
“很抱歉,先生,”我说,“但那并不能证明什么。我不得不告诉您,在我们局里经常有这种案子,衣帽商都会有那种无赖的顾客,希望在服装商那记两份账的已婚女士:一份是给他丈夫看的,由他来支付;另一份是私人账户,记录各种奢侈品的消费,是她自己用分期付款的方式秘密支付。根据我们平时的经验,这些分期付款用的钱大多是从家居支出里挤出来的。像您这种情况,我怀疑分期付款一直没有偿还,亚特曼夫人的继续消费受到了威胁,而她又知道境况有变,自觉走投无路,无奈之下,就用您钱盒里的钱付了她的个人账户的欠款。”
“我不会相信的,”他说,“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我和我妻子令人发指的侮辱。”
“先生,您有没有种,”为了节省时间和口水,我激他,“拿上您说的那个收据单,现在就跟我到亚特曼夫人的衣帽商店里去?”
他满脸通红,直接拿出那个单据,戴上帽子。我从皮夹子里取出记着丢失钞票数目的单子,我们当即一起离开了小店。
到了衣帽商店(如我所料,是西区最昂贵的房子之一),我要求与店主私下谈话,有重要的公事。在这种敏感问题的调查上,我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她一看到我,就叫来了自己的丈夫。我介绍了亚特曼先生,说明了来意。
“这是绝对私下的吗?”那个丈夫问。我点了点头。
“也是保密的吧?”妻子问。我又点了点头。
“亲爱的,给这位警官看一眼那本账,你看有没有问题呢?”丈夫说。
“完全没有问题,亲爱的,如果你同意的话,”妻子说。
可怜的亚特曼先生一直坐在那儿,惊讶而又忧虑地看着这一幕,对我们礼貌的商谈感到很不自在。账本拿来了,看着那写着亚特曼夫人名字的纸页,没到一分钟,就已经足以证明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了。
一本账本里,是亚特曼先生已经付清的丈夫的账户;而另一本,则是私人账户,记录的付清日期,正好是钱盒被盗的那天。这个私人账户显示的数额是一百七十五英镑和几先令,前后跨越了三年的时间,没有支付一次分期付款。最后一行下面写的大致是这个意思:“第三次,6月23日截止。”我指着那行字问那个衣帽商这是不是指“上个六月”。是的,就是指上个六月。她很内疚地说,当时还威胁说要借助法律手段来处理了。
“我记得您不是对有信誉的顾客会给三年的偿还期。”我说。
衣帽商看了看亚特曼先生,低声对我说,“但当她丈夫经济上有困难了,就不行了。”
她说着,指了指账目。亚特曼先生经济陷入困境之后她的消费记录,跟之前那一年的同样挥霍。如果说那位女士后来有精打细算,那肯定不是在穿着方面。
这之后,我想,最好立刻把亚特曼先生带出屋外。他的处境十分可怜,我叫了辆出租车,陪他回家。刚开始他像个孩子一样哭闹,但我很快稳住了他。我得为他的人品补充一点,当出租车快到他家门时,他为之前的言辞,向我做了最诚挚的道歉。作为回报,我试着给他一些建议,如何处理这事,在今后怎么对待妻子。他听不进去,上楼时喃喃地说要分居。对于亚特曼夫人能否机智地补好这个娄子,我很怀疑。我猜她可能会声嘶力竭地大吵大闹,吓得那个可怜人原谅她,不过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就我们而言,这个案子了结了,这份报告也该结束了。
谨听差遣
汤马斯·布尔默
附注一下——离开卢瑟福大街时,我遇到了来收拾行李的马修·夏宾先生。
“简直不可思议!”他说,激动得摩拳擦掌,“我去了那幢豪华别墅,才提起我的来意,他们就直接把我踹了出来。这一袭击有两名目击者,要是被踹出什么问题来,我想我可以索赔一百英镑。”
“那祝您愉快。”我说。
“谢谢您,”他说,“您什么时候抓到贼,好让我也能同样祝福您呢?”
“随时恭候,”我说,“因为贼已经抓到了。”
“正如我料想的一样,”他说,“我做了所有的工作,然后您插进来,抢了全部功劳——肯定是杰伊先生吧。”
“不是。”我说。
“那是谁呢?”他问。
“去问亚特曼夫人吧,”我说,“她正等着要告诉您呢。”
“好的!与你相比,我更情愿让一个魅力十足的女人来告诉我。”他说着,便匆忙进了屋。
您怎么看,希克斯通探长?您愿意想想夏宾先生现在的处境吗?我不该那么做的,我向您保证。
自希克斯通探长,至马修·夏宾先生。7月12日。
先生,布尔默警官已经告诉您考虑停职,等候通知了。我现在得到权力通知您,您加入侦察警局的申请已被拒绝,接到此信,便是正式通知您已被本局开除。
私下对您说,您被拒绝并不是对您性格的否定,只是证明您还不太具备我们工作的那种敏锐程度。如果我们需要招新的话,我们肯定更偏向于选亚特曼夫人。
忠诚为您效劳
弗朗西斯·希克斯通
先前来函的备注,由希克斯通先生补充。
检察官是不应当在信件的末尾做任何重要解释的。有人发现马修·夏宾先生在卢瑟福大街的房子外与布尔默警官谈话之后,过了五分钟便又从房子里出来,带着最生动的惶恐表情,左边脸颊上还有一块明显的红痕,看起来像是一个热门词——“耳光”造成的结果。卢瑟福大街一个商贩听到他用一个惊世骇俗的词语称呼亚特曼夫人,意欲报复地攥紧了拳头跑过街角去了,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人们猜测他已经离开了伦敦,打算到省外的警局提供他那宝贵的服务去了。
关于亚特曼夫妇有趣的家庭话题,知道的就更少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亚特曼先生从衣帽商店回来的那天,那家的私人医生匆匆忙忙地赶来过来,区里的药师不久就收到一张配给亚特曼夫人的镇定剂类的药方。第二天,亚特曼先生在店里买了些嗅盐,后来又出现在流动图书馆,询问有没有一本描述上流生活的小说,可以用来取悦家境一般的女士的。通过这些情况可以推断,他觉得威胁妻子分居的做法不理想,至少从目前(亦真亦假的)那位女士敏感的精神状态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