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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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河洛思想的结晶《道德经》

先秦时期,《道德经》和《周易》共同开启了我国古代哲学思想的先河。在春秋以来的思想文化史上,只有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学派,才能与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派相比肩。特别是《道德经》修身养性的哲理思想,对历代中国文人的人格养成和处事行为,产生了潜在的、深刻的影响。中国古代很多伟大作家和作品,隐隐约约有老子思想的影子,尤其是积极入世颓败了的文人创作,多以老子思想为排遣,又以老子思想来磨砺。

一 老子生平经历

老子是周平王迁都洛阳后的周王室“守藏室之史”,长期在王室,居洛阳,《道德经》也著于洛阳。老子姓李,名耳,字聃(一说姓老,名聃,字伯阳),春秋末年著名的思想家,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的生平事迹,史籍记载颇为简略。《庄子》《礼记》《左传》《孔子家语》《列子》等对老子的生平仅有片段记载。据这些记载推断,老子是春秋时期陈国人,大约生活于公元前571年至471年之间。公元前516年,周王室发生内乱,王子朝携带大量典籍逃奔楚国,其中也包括老子所管理的图书,他因此被免职,回归故里。老子居鲁时,孔子多次登门向老子求教。公元前501年,老子居住在沛国,孔子当年51岁还觉得没有闻道,于是就南去沛国拜见老子。老子晚年返回故里陈国定居。公元前478年,陈国被楚国所灭,老子被迫逃亡他国,最后客死秦国。

当前学术界对老子以及老子创作《道德经》的情况,虽然文献出土和相关研究不断深入,仍然有很多争议不决的地方,但大家对司马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对老子“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周守藏室之史”几乎没有疑义。孔子曾经到周洛阳都城向老子问礼[6],老子回答说:“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者,若是而已。”孔子离开周都后,对弟子们说:“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7]孔子问礼一事,发生于周敬王二年鲁昭公二十四年(前518),孔子通过鲁国旧贵族南宫敬叔的关系,获得鲁昭公的准许和一车二马的支持,千里迢迢到了洛阳,向老聃询问礼乐。因此可以确证老子在洛邑做守藏室的管理员很长时间,其治国修身思想和道的哲学思想也孕育于洛阳。

老子研究道德,其学说以自隐无名为宗旨。他在周都住了很久,见到周朝衰落,于是离开。到了函谷关,应关令尹喜请求,老子写了《道德经》,分上、下两篇,阐述有关道德的内容5000余言。大家对《史记》中的这段记载也没有太多质疑。[8]

综上所述,《道德经》著于洛阳,应该没有问题。另外,台湾话是闽南话,台湾人却称之为“河洛话”,意谓台湾话就是古汉语,就是古代河南洛阳地区汉人使用的语言,是汉字所记录的“最纯古汉语”。与五胡乱华后所形成的近代汉语普通话相较,台湾话依旧保有平、上、去、入分阴阳“四声八调”的“汉语基因”,依然保存“前位移音”“连读变音转调”的汉语特色。考证于《道德经》里的用语及押韵韵脚,可清楚地显示《道德经》写作所使用的是河洛地域的古汉语。[9]语言与思维、语言与思想的关系,表里之间。所以,可以确论《道德经》是河洛文化长期孕育生发的中国古代最伟大的著作之一。

二 《道德经》对中国文人人格心理的影响

《道德经》认为天地万物的根源是“道”。“道”是不可言说的浑成之物,以自然而然为法则。最能体现道的德性是水,不争、柔弱、处下是最基本的原则和规范。修身养性的核心是虚静,寡欲知足、和光同尘、专气致柔就能长生久存。治理国家的准则是无为,就像烹调小鱼不要随便翻动一样,不扰乱人心、不违背民性和自然规律。《道德经》思想深奥,语言优美。战国中期以后,以《道德经》思想为理论基础形成了道家、道教两大学术文化系统。道教的思想之根在《道德经》。《道德经》思想是具有世界性的,欧美学人译者、推崇者很多;同时也具有超越性、现代性,其中蕴含的修身治国思想对历代中国文人影响很大。在形成文人入世相对稳定的心理结构以及个人修炼、追求超越的人格境界方面,《道德经》的影响无可替代。

主要体现在以水的品性为德性的基础和以清心寡欲为修身要务。首先,老子认为以若水之善为德性之基。“道”幽隐而没有名字,老子“字之曰道”“为之名曰大”,是假名以立说。“名”来自人的命名行为,产生于一种分辨的意欲,即通过赋某物以“名”而将其与他物区别开来。老子讲“道常无名”,不仅在于“道”是浑然一体的、无限的、不可分割的而无法命名,也意味着对西周以来的政治制度和治世方略的反思,对其道德原则和规范的批判。老子认为,德、仁、义、礼之类的道德原则和规范,都是人们丧失“道”之后才有的。尤以礼为甚,是忠信失落的表现,为祸乱天下之首。预设种种礼仪规范,是道的浮华,也是愚昧的起始。因此,要舍弃浮华的礼,而取用厚实的道与德。老子所倡导的德,不是人为的德,而是道在事物中的显现,是事物得于道的体现,是事物的自然本性,是“上德”“玄德”。《道德经》[10]中讲德,作为表示道德原则和规范的范畴,大约有两种意义:一为否定性的,即“失道而后德”之德;一为肯定性的,即“道生之,德畜之”之“德”。所谓“修之于身,其德乃真”同“含德之厚,比于赤子”“重积德则无不可”的“德”,都是源于道而为事物本性的德。这层意义上的德与道实质相同,因此,道家也称为道德家。

道之落实于事物而为德,是事物的本性。故凡依其本性或体现其自然特性的行为,就是最高的善。自然事物的运化变迁,与人有意识、有目的、有情感、有动机的行为不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故最能体现其得之于道的本性。最能体现“道”德性的,是水。水的特性和作用接近于道,几乎与道一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道衣养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虚怀处卑,接纳万物的回归;水滋养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处于众人所不愿处的卑下之地,因而接近于道。所不同者,水有形而道无形,水可见而道不可见;所同者,则在其德。水所体现的德,举其大者,即善利万物、不争、处下、柔弱。不争、处下、柔弱是老子所主张的最基本的道德原则和规范。不争,就是不与其他事物相争,不逞强示能,如善于做统帅的不逞勇武,善于战斗的人不发怒之类,是合于天道的最高准则。不争,就不会受到埋怨和谴责;不争,天下就不能与之相争,而善于取得胜利;处下,就能够容纳一切,而为万物之王。“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因而,圣人欲在平民百姓之上,就要言语卑下谦恭;大国要取小国,就要在小国之下;小国欲取大国,就要自处于大国之下。柔弱,就能长久地生存,就能攻坚克强。“道”是天下至柔之物,而能够在天下至为坚硬、坚固之物中纵横驰骋。水也一样,天下没有什么事物比水更柔弱,也没有任何事物在攻克坚强的事物方面胜过水,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它,所以老子感叹:“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其次,老子强调以清心寡欲为修身之要。老子的“道”,是天地自然之道,治国取天下之道,也是安身长生之道。“道”之所以可贵,就是有求则能得,有罪而可免,祸患可除去。老子说“死而不亡者寿”,对身体的死亡、形质的消逝,似乎并不在意:“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人要去除祸患,就要知足。“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人有祸患凶咎,都因为不知道满足,希望获得名声与财货。人之所以不知足,一方面是外在的诱惑,如音乐与美食,能让过往的客人停留一样;另一方面则是内在的欲望,过往的客人能让音乐与美食留住,还是因为有听与吃的欲望,而这才是不知足的根本。知足,就要从自身做起,“少私寡欲”。“少私寡欲”就是减少、去除各种与公众不同的私欲。私欲就是个体独有的欲望,也是与道、德相悖的各种欲望。因为道是至公的,与道不符就是私。这些私欲,就是除最简单、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之外的所有欲望,包括五色、五音、五味之类,也包括名声、财货之类。人不可以追求声名、财货、地位、荣宠,因为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声名之类的外在之物,与身体或生命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也不可常保,故不可求、不当求。进一步说,各种智虑、知识乃至言论,都要去除。从言论来说,知“道”的人不说,而说的人则不知“道”。智虑或知识,总会带来相反的东西,“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寡欲知足、绝智弃言,都是贵身之举。真正的贵身,则要“无身”。人有祸患,源于“有身”。“无身”不是要弃身或忘身,而是要抛除一切可能引发祸患的生理的欲求和心理的、智虑的因素,所谓“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而达到与“道”同一的状态。这样就能超出亲疏利害贵贱之外,而为天下所贵。寡欲知足、绝智弃辨之类,都是阻断对外在事物的欲望,养成对待外物和人自身的恬静态度。涤除一切欲望、智虑等,而能够观道、见道,达致与“道”为一的境界。道家重“观”,道教徒的聚集、修炼之所称为“观”,缘由即在于此。观道即见道的状态,是神秘主义的,也是智慧清明的,因为处在这种状态的人洞观到了宇宙的奥秘。

老子所推崇者,是玄之又玄的“道”,是自然无为的政治,是见素抱朴的人生。老子的思想在当时并没有广为人知,更没有被付诸行动。老子思想在汉初成为国家政治的主导思想,但到汉武帝时期就被儒家思想所取代。直至清朝覆亡,政治、社会、伦理领域儒家独尊的局面从未改变,老子和道家思想退居幕后。[11]但老子思想后来被道教吸收和转化,流行于民间,对中国文人修身养性起到了积极作用,深化了文人创作对世界和自身关系的认知,增添了文学作品的哲理深度和思想魅力。

三 《道德经》的文学价值

在春秋中叶,文人个体创作,在老子以前还没有出现过。《诗经》中大多数诗篇是民间创作,个别可以知道名字的,如许穆夫人等,也非真正意义上的诗人。《道德经》的出现,意味着民间和集体创作向文人个体创作的过渡。

《道德经》在艺术上取得了很高成就。首先是鲜明的形象性。《道德经》是哲学著作,但作者常常不是以逻辑的形式,而是以鲜明的形象来表现哲理。如他用水来喻理,“上善若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常用一系列形象事物集中说明一个道理,用排比的句子代替逻辑上的逐层递进,如“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语言简练,骈俪和谐。《道德经》五千言,分道、德两篇,每篇由若干段格言性质的文字组成。它的句子是散句,多者七八字,少者一两字,常常夹以用韵自由的韵语以及对偶或排比,达到对自然和社会现象的高度概括,有很强的哲理意味。无意于雕琢文字,但由于刻意追求思想充分准确的表达,采用互文见意的方式,如“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等。这些句子对偶工巧,言简意赅,大大增强了文章的美感和感染力。大量使用排比、联珠等修辞方法,如“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层出不穷而又变化多端的句法,思想得以充分完整地表达,行文气势宏肆奔放,大大增强了作品的魅力。

总之,成书于洛阳的《道德经》,是河洛文化孕育的精品之作,凝聚着上古河洛人民的思想智慧,并成为一颗璀璨的星,永恒闪烁于中国思想文化史的天空;其作为先秦诸子散文的代表,是河洛文学的一块丰碑,标志着河洛文学对中国文学做出的伟大贡献。


[1]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2]李德方:《黄河岸边是黄帝老家》,《洛阳师专学报》1999年第4期。

[3]张友仁、郅振璞:《新安青要山——中华远古第一都》,人民网,2018年8月10日。郅振璞先生1950年生于新安县晁庄村,《人民日报》主任记者。文中阐述新安县青要山为“华夏始祖之魂在这里扎根,和合文化之光在这里点燃”。

[4]蔡运章:《河图洛书与古都洛阳》,《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3期。

[5]郭康松:《〈诗经〉 所反映的河洛文化》,《黄河科技大学学报》2008年第6期。

[6]现在在洛阳瀍河区东大街与华林路交叉口东约30米处,有一古碑记载孔子问礼处。碑高3.05米,宽0.9米。碑面上阴文刻着“孔子入周问礼乐至此”9个大字,还有“雍正丁未正月,河南尹张汉书,洛阳令郭朝鼎立”19个小字。

[7](汉)司马迁:《老子韩非列传》,见《史记》,岳麓书社1993年版,第493—494页。

[8]历史上有三座函谷关,秦时的函谷关位于今灵宝市北15公里处的王垛村,距三门峡市约75公里。汉代函谷关东移至洛阳新安县,西距秦关150公里。另一处叫作魏关,遗址距秦关北5公里处,但在建设三门峡拦洪大坝时已被淹没不复存在。老子西出函谷关,应是秦函谷关。

[9]谢魁源:《〈道德经〉 暨 〈离骚〉 韵读印证河洛汉语之古老》,《闽台文化交流》2009年4月(季刊),总第20期。

[10](三国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中华书局2012年版。

[11]陆玉林:《〈道德经〉 中蕴含修身治国的四个启示》,《人民论坛》2019年第33期。